“你做得很好。”朱倚湄赞许道。
他们在山间的一处亭子里休息,黎灼侧躺着刚上好药,少年们围着他叽叽喳喳,连说带画地慰问,黎灼咧嘴,怕牵扯到伤口,不敢放声大笑。少年们看到朱倚湄进去,自动让出一块地方,远远避开,去找那个绿衣服的姑娘玩。
“幽草,你跟这位先生两个人行医吗?”有个少年凑上去问绿衣少女,他对于一旁静坐的白衣医者充满敬重,那人抱着暖炉,面色苍白地喝着药,直觉告诉他,那不是一个合适的搭话对象。
幽草向来好脾气,笑盈盈地点头:“我们还有一个同伴,中途不知道又跑去哪里耽搁了。”
“可是,他眼睛似乎看不到,身体又不好,能行吗?”少年怯怯地欲言又止。
幽草不服气地拍拍他,少年涨红了脸躲开:“你啊,少见多怪。”
“有的人眼睛看不到,能用心看到。”她忽然一本正经地说。
“至于他的身体——他能医好除了自己之外的全天下人。”幽草给他手中的暖炉添了火,眉目间似乎微微黯沉。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拉过她,聚在一起谈天玩耍。
朱倚湄静听着他们的对话,沉默良久。她犹豫了一下,拉起黎灼的衣襟,细细察看他的伤口。她又说了一遍:“真的很好。”
黎灼笑起来,眼睛里不再冷冰冰的,而是有了波动:“你这样说,我就很满意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只会把剑指向别人,拔剑柄对着自己,从来不会反过来。”朱倚湄语气淡淡,眉目间却有追忆的光,“我那时候很羡慕那些好人家的儿女,和我们江湖中人短短不一样的。”
“我想,如果我有孩子的话,一定要让他知书达理,可以不习武,但一定要知道什么是仁义,什么是大侠。”她微微笑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住了嘴不再讲话。
黎灼没料到她忽然讲出这样的话来,惊愕让他几乎暂时忘记了后背锥心的疼:“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朱倚湄重重地说,眼里雪亮的光一如剑光。这才是凝碧楼生杀由断的女领主该有的样子,仿佛刚刚的温和恍惚只是错觉。
黎灼被她忽然冷下的脸吓住了,讷讷地低头:“对不起。”
朱倚湄放缓语气,吩咐道:“你在这里休息片刻,我出去问问那两个人,过一会我们便上路。”
“对了,关于你胸口的红印”,跨出亭外的一刻,朱倚湄微微一顿,“若你不愿说,我不勉强。”
亭外,白衣翩然的医者已经起身,他看起来孱弱单薄到不能迎风,唇畔却沁着清风清月朗的笑意,细瘦的手握起剑来,却又让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的力量。
这是什么样惊为天人的剑术?凝碧楼上下,怕只有楼主才能稳稳地胜过他吧?
朱倚湄无声无息地走过去,那人只是静静倚在树下,一动不动,没有觉察到她的到来——原来,他真的是盲人。
“公子,我们是凝碧楼的人,要去涉山。那你呢,你和这位姑娘要到哪里去?”朱倚湄平静从容一如往常,微仰着头。
她注意到,对方听见“凝碧”二字时,脸上的笑意似乎微微凝住了。
医者坐在阳光下,神色也像静态的阳光,白布下的眼瞳虽然空洞,却似乎柔和得像流淌的涓水。
这样一个人,想来不会与凝碧楼有什么仇怨与故事。朱倚湄放心了,有些迟疑:“公子,你先前说他胸口的红印,不要紧吗?”
“等闲当然是不要紧”,林青释话锋一转,淡淡,“他修习非释非道德法术,算得上有几分阴毒。大概是蛊虫被人所杀,遭到了反噬。”
他忽然有些费解地抿紧了唇,良久,才道:“我瞧他小小年纪,法力强大,若不是因为反噬受了伤,绝不会斗不过区区瘴气——只是,他看起来也不过双十,如何获得旁人修行半生也不及的力量?”、
林青释缓缓启唇,讲出来的一字一句锋利如剑:“想来,他要么吞噬过别人,要么和当年的七妖剑客一样,不属于人的范畴。”
“唰”,朱倚湄猛然抬剑,眼中冷光狠厉,“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七妖剑客的事!”
她握剑的手不住打颤,心口砰砰直跳,一瞬间涌上来的慌乱惊骇几乎将她吞噬。
居然,居然还有人知道纪长渊的事!
面前的这个人是个医者,是否也参与了最初迫害他的可怖行径?
然而,白衣医者只是轻轻拨开她的剑,纤细透明的指尖按上去,她居然分毫都动不了。林青释按着心口低低咳嗽,缓了口气,仿佛看出了她内心的疑问:“你放心,那时候,我还不是医生。”
“你和纪长渊有旧吗?”他把暖手炉的壁沿按在胸口上,低低地喘息。
然而,这一句话仿佛看不见的闪电,将朱倚湄的心狠狠刺中!
她霍地拔剑,满怀惊怒,早已忘了面前人有多么可怕的剑术,猛地旋身,长剑直刺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