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焓没发言,他的心情,难以名状。
……
再过两三天就可以出院了。
甄暖百无聊赖,一边看电视,一边坐在轮椅里滚来滚去地玩儿。
电视里播放着法制类节目,讲警方如何破案。甄暖听得津津有味,滚了会儿轮椅她蓦然发觉自己依然在关注这一行。
她低头搓着轮椅扶手,有些迷惘,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沈弋说会介绍她去当老师。唔,当老师应该蛮有趣的吧。
她默默想着,一下一下揪病号服上的毛毛。
这时,病房门上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请进。”
门廊里瞬间响起一大群欢声笑语,男人们爽朗地笑:
“热烈庆祝小猫加入一队,一月纪念!”
“恭喜小猫‘满月’了!”
十几二十个男人掺杂着关小瑜秦姝和林画眉三个女人涌进病房,气球鲜花,好不热闹。
甄暖呆了呆,不知道这是干什么。
关小瑜把一只同人高的长腿兔子塞到她怀里:“暖暖美人,来一队满一个月了,大家来给你庆祝,本来是要一起吃饭的,考虑你身体没恢复,就推迟到百日啦。”
满月,百日,真像哄新生的小宝宝。
甄暖抱着那只大大的兔子,心里欢喜。
可很快,温暖被忐忑和惶然所取代,她没想到,过了这些天,言焓还没有把她要辞职的消息告诉大家。
而此刻面对他们,她摇摆不定。
那天在医院,为了辞职,她对言焓说了狠话,怪队友没保护她。她是违心的,天知道她有多爱大家。到了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不舍,舍不得他们每一个人。
其实,当时也还有点儿赌气,她伤成那样,差点儿死掉,他却一直不去看她。终于来了,却是提她最害怕的事。等到她说辞职,他没有半点挽留的意思,以队长的身份打着官腔。
她难过死了。
但也很快发现自己没有立场难过。
“队长他……”他没告诉?
“言队他有事,”程副队会错了意,解释,“他一请假,那就是真有急事的。”
“哦。”甄暖低了声音,失落。
他怎么不来。
是怨她那天说的话吗?
这时,林子黑子给众人分发纸杯,倒上鲜榨的果汁。
关小瑜说:“谭哥家种的橘子榨的汁哦,你尝尝。”
林画眉老师也淡淡地凑趣:“我们谭主任怕你吃不到他家的橘子,特意想的法儿。”
众人哈哈笑,谭哥举起杯子:“来来来,喝满月酒。喝酒喝酒!”
甄暖抱着大兔子咯咯笑,和大家碰杯。
橘子汁凉沁沁,甜丝丝的,带着冬天的清香,又有夏天阳光的味道。
甄暖舔了舔嘴唇,真好喝呀。
欢声一片,她没注意到门开了。喝完半杯,她看见了沈弋,还有他身后的纪琛和纪法拉兄妹。
其他人陆陆续续注意到来人,渐渐安静下来。
有几个认识沈弋的,譬如程副队谭哥和林画眉,脸上稍稍露出肃色,眼神几不可察地在甄暖和沈弋身上游移。
甄暖轻声介绍:“这些是我的……同事,这是副队长……”又对众人道,“这是我男朋友,沈弋。还有朋友,纪琛和纪法拉。”
除了关小瑜和秦姝,其余人都惊诧极了,小猫有男朋友啊。警花居然落到墙外去了,伐开心。
大家颔首算是招呼,然后,静谧。
纪法拉目光搜寻四周,没有发现言焓的身影。
同事们先告辞了,秦姝说:“出院时,我和小瑜再来看你。”
甄暖点头。
纪法拉哼一声:“不用来了,暖暖姐已经辞职了,不是你们的同事,以后也就不用你们关心。”
此话一出,大伙儿都诧异地看向甄暖。
……
誉城公安,C-Lab大楼。
6到13层安安静静的,一队的人都去看甄暖了。
叮一声,电梯到了9层,言焓走出来,到甄暖的办公室前,开了门。
这间办公室让甄暖待过,似乎气氛都变得不太一样,柔和了很多,空气中有极淡的香味。
办公室收拾得干干净净,很整洁,摆了几盆青青葱葱的小花儿。
言焓走到她办公桌前,她椅子上放着Kitty猫的坐垫和靠枕,柜子里摆着粉红色的暖宝宝。
他很少接触到喜欢Kitty猫的女生,除了那个从小就爱穿猫咪内裤的女孩。
柜子里有一堆东西,鼓鼓囊囊,拿一条薄围巾遮盖着。
言焓大致猜到了是什么,探身过去一拉,一堆零食冒出头来。小熊软糖、手指饼,巧克力杯,字母糖……全是些小孩儿吃的东西。
他忍不住弯唇,无声地笑出了白牙。
言焓用围巾把彩色的零食重新盖好,扭头又见办公桌挡板上贴着花花绿绿的便利贴。
他不徐不疾地扫一眼,她的字写得很端正,一笔一画,像小学生稚嫩。
都是些琐碎的工作:今日待办事项,实验室化验结果,联络员电话内容,队长交待任务……
他想起她说,她记性不好,走哪儿都要带着笔和本子做记录。
言焓看见桌上的笔记本,随意翻开。
一个月,她已写满两本笔记。全是她认为值得学习的知识,值得记录的话。
比如——
秦姝说:小脚穿大鞋的脚印……
后边跟一堆她自己找的鞋印分析。
谷清明说:贝克线可以测玻璃的折射率。
接下来是一大堆关于贝克线的详细知识。
队长说:不同体质,人体不同部位的电阻不同。
下边就是头部、手脚、胸口、大腿各个地方的电阻。
还有很多别的话——
队长说:希望将来你能媲美实验室里的每一位同事。西方的法医通常叫病理学家,记住学和家,记住你身上的责任。
队长说:缝合尸体后要鞠躬。
队长说:去给你的感觉找依据,让它变成事实。
队长说:如果你的探索和发现是对的,就要坚守它,维护它,不容任何人侵犯。
言焓脸上的笑容缓缓褪尽。
翻到最后一页,满纸密密麻麻,一笔一划写着:“队长 队长 队长 队长……”下边还有一点和长短不一的两横,是“言”字的上半截。
他嘴唇抿成一条线,把笔记本阖上放回去。
他不是傻子,很多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东西,他看得清清楚楚。
言焓并未多做停留,离开了。
他莫名有些烦躁,不耐烦等电梯,推开安全门走楼梯,心想,或许她离开也很好。
可出了大楼,走进萧索的北风里,他忽然又觉得,他要去一趟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