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君墨影没有她想象中的有任何反应,似乎这个真相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直接问怜汐:“浅贵妃为何要对你下毒?”
明明梦言就在他身旁,他却不问她,而是问怜汐。
不似询问,倒是更像蕴着嘲讽的质问。
怜汐猛地扬高了音调,“因为浅贵妃认为她身上的落花醉是奴婢下的!”尖锐的嗓音似要划破人的耳膜。
她的激动与另外两人的淡然形成了鲜明对比,莫名显出几分可笑与可悲。
只不过,梦言的淡定是因为她心里不确定——她一直在揣度身旁那个男人的心思。
而君墨影的沉默,则让人觉得深沉,明明他的态度才是此刻最关键的东西,他却就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怜汐一时摸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正想着他是不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想要解释关于落花醉的事,却被他淡淡地掠了一眼,“那毒究竟是不是你下的?”
“当然不是!”怜汐急声反驳。
梦言蓦地冷笑一声,像是气急又像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这女人好没脸没皮,我都承认今日我对你下了毒,你怎么就不敢承认自己对我的所作所为呢?”
怜汐闻言,攥了攥手心,无声地哭泣起来:“贵妃娘娘无凭无据,何故要诬陷奴婢?”
泪水一个劲儿地流出眼眶,却不发出声音,看起来愈发楚楚可怜。
君墨影的唇瓣微微抿了抿,终于朝梦言投去一瞥。
梦言被他这一眼看得莫名,不知他是不是在生气,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把手从他身上收回来。
她不想自讨没趣。
只是,收回的手还未来得及垂下,仍在半空的时候就蓦地被他握住,定定地看着她。
梦言一怔。
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一眼中包含的意思,那道端正淡漠的视线就重新落回怜汐身上。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放开她的手,温暖中略含干燥,令人心安。
“所以呢?”君墨影嗓音低沉淡然,“你今日特意跑来梦央宫找朕告御状,是想干什么?”
有一种人,除非他愿意主动靠近你与你交心,否则,哪怕他没有故意对你表现出任何冷漠与抗拒的神色,他也只会是疏离不可亲近的,甚至,因着那一股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更是让他淡淡的瞥视像极了居高临下的睥睨——轻蔑。
君墨影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外人都觉得他高高在上不可侵犯,唯有在梦言面前,他才会有那么温情存在的时刻。
怜汐一下子就愣住了,连美眸中的泪水都似乎忘了继续往下掉。
告御状就是告御状,还能干什么?
难道证据确凿之后,帝王不是应该秉公执法吗?
现在梦言都已经承认了对她下毒,何故帝王还要问这么一句?
“皇上……”怜汐咬了咬嘴唇,颤抖的声音含着哽塞,艰难地开口,“奴婢自知身份卑微,无法与浅贵妃相提并论,只是……”
“还有什么只是?”
君墨影唇角勾了起来,原有的漠然中逐渐染上几许嘲弄,“既然知道自己身份卑微,还妄图让朕替你主持公道不成?”
此话一出,怀里的小东西和地上那人同时一震。
梦言的呼吸和心跳都有那么瞬间的遗漏,原本已经垂下的眼帘倏地抬起,震惊愕然地看着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
眼睛瞪得大大的,倒是显出几分迷惘的可爱来。
她不敢相信,在绮妃和怜汐口中都和怜汐关系匪浅的一个男人,会这般不留情面地说出这样的话。至少——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怜汐却似全然不敢相信他会如此,脸色刹那间煞白如纸。
她以为就算对她无情,可两人之间血一般的纠缠却是谁也无法取代的,这么多年的相交相知,难道就连她此刻中了毒,他也不管吗?
现在不是她诬陷梦言,而是她确确实实中了落花醉的毒啊!
他就打算这么袖手旁观?
颤抖着声线不稳地开口:“皇上,奴婢只是想要一份公平公正而已,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何为公平公正?”
君墨影眼底的嘲弄愈发明显,眉峰一拧,原本淡漠如水的眸子顷刻间变得凌厉,薄唇噙着优雅而凉薄的笑。
“浅贵妃身怀龙种,若是照你的意思,难道要朕的女人和朕的孩子一同给你赎罪,才算公平?”
怜汐瞳孔一缩,身体发软骤然瘫倒在地上,再也直不起来。
“皇上,难道您就如此不问是非、不管对错,执意偏袒浅贵妃吗?”
“朕觉得,你还是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君墨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低低沉沉的嗓音如同魔咒一般响起,“怜汐,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朕会为了你而定罪梦言?”
他叫得是梦言,不是浅贵妃。
这小小的细节,梦言却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就好像这一刻,他终于不是以一个帝王的身份去压怜汐,而是站在一种莫名对等的角度。
为何会对等?
这才是她想知道的。
梦言敛了敛呼吸,定定地看着男人因为冷峻而绷起的侧脸轮廓,沉默了半响,终于打算开口的时候,身子却骤然一轻。
竟是男人抱着她一同站起身来。
她微愕,男人却这样目不斜视地越过了怜汐身旁,一直抱着她朝内殿里走去。
一路上他都没有开口,虽是是每天都会走过的一段很短的路程,可是梦言却莫名觉得今日这路分明就是变长了,生生走出一种前世今生的错觉。
直到男人把她放坐在床上,身体沾到床板,她才蓦地回过神来,猛然拉住了男人的手。
仓惶地抬眸看着他。
“君墨影……”
“乖,在这儿别乱动,朕出去解决一点事情,恩?”
梦言想摇头,很想很想,她真的太好奇了,这个男人跟怜汐之间到底有什么样“见不得人”的关系,以至于她都已经在现场了,他还特地要让她离开?
她也想知道,究竟是谁给了怜汐那样的自信,胆敢那样跟一个帝王说话。
无缘无故,一个宫女怎会如此?
就算是太后的侄女也不可能例外啊。
可是对上他幽潭般漆黑深邃的梦眸,所有疑问都被压在了心口,堵得难受,却问不出来。
“恩。”她终是点了点头,尽管心里一遍遍挣扎叫嚣地喊着不要。
后来的后来,尽管她一次次地想要起身去听外面那两人究竟要说什么,可是屁股就像是黏在了床板上一样,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其实她有想过,把她一个人放在这儿,他就不怕她偷听吗?
不过再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信任吧,他既然敢把她放在这儿,就知道她不会偷听。
而她,应该也是相信他的。
因为他那样的人,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所以哪怕和怜汐有事要解决,他的态度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这么一想,梦言心里的纠结少了几分,好奇心却还是存在。
怜汐以为帝王已经不管她了,从他抱着梦言径直无视她越过她的时候,她就有了这样的认知。
所以当帝王再一次从内殿出来的时候,她大为愕然,眼中却又分明有一丝光亮闪现。
“皇上……”
君墨影长身玉立地走到她面前,没有再往那榻上坐。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上一次引她入禁地的时候朕就警告过你,现在竟敢对她下毒?”
挺拔俊逸的身子站在那里,不怒而威,低沉压抑的嗓音缓缓响起。
怜汐呼吸一滞:“皇上……”
“想否认吗?”
“奴婢没有做过,当然要否认!”怜汐好不容易浮起的一丝希望因为他刚才那句话刚彻底消失,脸色惨白地摇着头。
“皇上不也说了么,那次您就已经警告过奴婢,平日里您对浅贵妃的心又是人人看在眼里,奴婢如何敢冒着犯下死罪的危险去招惹她?”
却不想地帝王冷冷一笑:“朕也想知道,你如何敢一次又一次地招惹她?”
怜汐连忙摇头:“奴婢没有……皇上,为何您就是不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没有……”
“你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君墨影冷冷道:“因为朕放过了你,你是不是就来劲儿了?”
他微眯着梦眸,满是寒凉地睨着她。
“你不是喜欢当面对质吗?要不要朕把玲珑的尸体和宋凌带到你面前来,也跟你来个当面对质?那一次你让玲珑送来的信——那封挑拨她和朕之间关系的信,虽然朕没有看过,但朕几乎可以猜到,你肯定说,朕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她,是不是?”
不意帝王会突然提到这么久以前的事,怜汐的脸色又是一变。
“此时此刻,皇上您是要把什么事儿都往奴婢头上扣吗?”
怜汐闷闷地笑出声来,哽咽沙哑的嗓音透着一股疲惫哀然:“奴婢身份低贱是没错,可是皇上,您怎么能把奴婢没有做过的事强加在奴婢身上?”
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帝王神色不变,也不打断她,却在她说完之后答非所问地接了一句:“这一次,不管你有没有做过,既然她认定你做了,既然她都直接对你下了手,那就一定有什么原因让她肯定了落花醉是你下的。”
说到这里,君墨影的眼中莫名划过一道柔和的微光,转瞬即逝,却还是被怜汐捕捉到。
“她这个人,虽然平日里任性了些,胡搅蛮缠了些,可那都是对着朕。对旁人,她素来都是个温良和善的性子,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用那样的手段对付你?”
确确实实,她只有对着他的时候才会不讲道理。
瞧她对着母后,对着冬阳和梦央宫那一干奴才,有哪个是不好好说话的?
哪怕是和后宫里那些妃嫔,她也向来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
或许常人不明白他一个皇帝如何能忍得了她一次次的小性子,可是他们都不懂,那是只有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有的放纵。
那般的不加掩饰,他喜欢、也乐意惯着。
“不!奴婢不一样!”怜汐陡然拔高了嗓音。
她的神情因为过于激动而几近狰狞地扭曲着,全力否认着帝王那句话:“因为奴婢和皇上之间的关系与旁人不同,所以浅贵妃她想斩草除根!所以她一定是故意针对奴婢!”
“哪里不一样?”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君墨影除了最开始愣了一下,后来就低低地笑出声来,满溢讽刺。
“怜汐,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