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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帐落,床幔轻摇。
情潮起,漫漫长夜,缠绵碾磨,春色无边。
尽管苏晏动作已经很轻,云初微最后还是累得沉睡过去。
苏晏小心地拥着她,看着她安静熟睡的样子,心中忽然说不出的满足。
这两个月,他几乎耗光了毕生的相思。
遇到她之前,他从来不知情滋味,更不知相思为何物。
遇到她之后,他恨透了这该死的相思,恨不能每时每刻都与她黏在一起。
然而时不与我,他们夫妻,总是聚少离多。
且每一次,都是他先撇下她一个人离开。
“微微。”
苏晏轻轻抚上她的容颜,低喃,“要是能一辈子将你留在身边,那就好了。”那么他愿意交出兵权,交出勋爵,与她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一起吃饭睡觉,一起下棋种花,将来一起把他们的孩子养大,最后,一起白头。
俯下脑袋,他轻轻吻过她的额头,一丝睡意也无。
可以说,这两个多月,他没有哪一天是睡得安稳的,每天都在盼,都在数日子,数着年底能回京看她的寥寥几日。他想,除了与她同床共枕的时候自己能完全放下心来沉睡,没她在,他这辈子怕是都休想睡好了。
而今朝思暮想的人就在怀里,他却意外失眠。
并非有心事,只是觉得这一切太过梦幻,梦幻到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他怕自己真的睡过去,再一觉醒来,她就不存在了。
他怕,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美梦。
自从苏晏走后,云初微就没一天睡得踏实,船上的那几个晚上,更是因为易白的跟踪而提心吊胆,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了世上最温暖的怀抱,她完全放下戒备,放下心头的所有纷杂俗事,枕在他臂弯里一觉睡到天明。
醒来时,外面已经大亮。
睁开眼睛,第一时间对上头顶的帐幔。
有些陌生。
云初微大脑呆滞了片刻,这才慢慢回想起来,自己已经到南境军镇,找到九爷了。
心悸片刻,她偏转头,发现苏晏一直在看着自己,唇边微微的笑意,带着说不出的宠溺和满足。
云初微被他盯得脸颊发烫,“你醒来多久了?”
“一夜。”对待下属时的冷酷淡漠全然不见,他看她的眼神,浸染了无边笑意,暖如骄阳。
云初微惊了一下,“所以,你一夜没睡?”
“看着你睡。”他拥紧她,鼻尖轻嗅着她发间的清香。
“你这样,身体会受不了的。”云初微轻轻推了他一下,“九爷,我马上就起床了,你要不再睡会儿,我保证,不会来乱你心神的。”
她作势要起来,却被苏晏轻轻摁住,“别动。”
云初微睨他一眼。
苏晏将她放平躺下,他侧过头,笑看着她,“人都说小别胜新婚,可我觉得我们这一别,好似又回到了最初的感觉,在南境见到你,心跳的速度和初见时一般无二,跳得很快。那里有个声音告诉我,我一生的挚爱,来了。”
云初微想起昨天校场的那个吻来。
能让一向冷静克制的苏晏情动到当众吻她,可见他的思念已经深到何种地步。
“九爷。”云初微将脑袋贴在他胸膛,手臂轻轻抱着他的腰,“你说我们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相厮守啊?”这么一年一年地等,她能有几个一年?她又等得起多少个一年?
这句话,让苏晏心头一酸。
他的妻,看似爱财,看似没心没肺,可实际上,只有他最清楚,她唯一的心愿,不过是想与他做一对能每天相守在一起的夫妻。
然而,他身为男人,却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满足不了她。
见他抿着薄唇,神色晦暗,她知道他心头不好受,马上露出一抹粉饰太平的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咱不提那些糟心事儿了,说吧,苏大将军,能让你的小娇妻在军镇待几天?”
苏晏眸光微动,“你想待几天?”
“一辈子行不行?”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美眸里溢满了一种心痛的祈求。
苏晏的心,好似被虫子狠狠蛰了一口,没说话,只是伸手拨了拨她覆面的发丝,然后再次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知道这种问题不可能有答案,云初微也不再追问,手指在他胸膛打圈儿,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的熟悉味道,这种感觉,就好像流浪已久的人终于找到回家的路,真好。
“饿了吧?”苏晏柔声问。
“有点,可我还想与你再躺一会儿。”云初微抱住他的胳膊。
谁也说不准她能在这里待几天,万一明天就不得不离开了呢?
所以眼下的时光,能珍惜就珍惜,难得来一趟,她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
“先吃饭。”他揉揉她还没凸起的小腹,“一大一小都是宝,要真饿着,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云初微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晏先下了床,换上一套浅蓝色常服,然后看到她那套男装的衣袍,蹙蹙眉,“一会儿我让人请绣娘来给你量身裁衣,不穿这个了。”看着别扭。
云初微笑道:“早知这么顺利就能进来,那我该把自己的衣服带过来的,如今量身裁衣,来得及么?”想了一下,“不如这样好了,你别请绣娘了,一会儿带我去集市上逛逛,要遇到成衣店,选一套尺寸差不多的就行了,我在这里待不了几天,量身裁衣确实有些赶。”
苏晏点点头,“也行。”没碰她那套圆领衣袍,转身走出去,与外面的人说了几句之后又回来。
“你刚才跟谁说话呢?”云初微问。
“我让人先去买一套来应应急。”苏晏道:“一会儿吃完饭再带你上街。”
“好。”云初微乖顺地点点头。
苏晏给她穿好中衣,又把自己的披风裹在她身上,将她抱到镜台前,拿起牛角梳给她梳头。
云初微从铜镜里看到苏晏的容颜,比以往添了几分暖色,那眼神,满满全是柔情。
她在不知不觉间扬起唇角。
“在想什么?”苏晏已经绾好了发,下巴搁在她肩头,从铜镜里看她,眉毛微微上挑。
云初微道:“我只是在想,你昨天的反应险些吓到我了。”
“什么?”
“我告诉你我怀孕的时候。”
苏晏面上笑意不减,眼底却多了一抹不自在的情绪。
不是因为不喜欢这个孩子的到来,而是担心她。
本来自己就不在身边,她小小年纪又怀了身孕,倘若她临盆的时候自己刚好又不在,那她一个人,要如何坚持得下来?
“九爷,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孩子?”云初微转过来,问得小心翼翼。
如果他真的不喜欢,那她…怎么办呢?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轻轻一笑,“大小都是爷的宝,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可是我看你……”
“我只是担心到你临盆的时候,我若不在,可如何是好?”
云初微站起来,轻轻贴进他怀里,双手环抱着他的腰,“九爷,如果我们有机会永远在一起呢?”
“嗯?”他低下头来,目光落在她费力仰起来的小脸上。
“我是说,如果有一种办法能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呢?”
苏晏揉揉她的脑袋瓜,“想什么呢?”
“我没胡说。”她急着解释,“我曾经试探过二殿下的口风,他的意思是,倘若我们能助他稳坐东宫,那么将来…唔…”
云初微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晏伸手捂住了嘴巴。
她满脸不解,瞪大眼睛看他。
“微微,我不会在这场夺嫡之争中站任何派系的。”他慢慢松开手,“你应该清楚我的为人,若是有那种想法,我早就助他了,何须等到现在。”
云初微急了,“九爷,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你就不想争取一下么?”
“不是不想争取,而是,不能。”他面色说不出的凝重,“夺嫡之战,何其凶险,成则封侯拜相,败,则满门染血。这世间事,变数太多,你看好赫连缙,未必将来他就能看好你夫君我。最是难测帝王心,什么夺嫡,什么江山,什么权利,那些都是他们的,与我无关。微微,我只要你,我宁愿终有一日弃权抛利与你归隐山林从此闲云野鹤,也不要将你卷入危险中,哪怕只有一丝。”
云初微从来都知道,苏晏对于东宫储君之位终落谁家不持任何立场和态度,在他眼里,不管谁做了帝王,他守卫的,始终都是南凉江山罢了。
但她还是有些不甘心,“二殿下救过你一命呢!”
“救命之恩,我不会忘。”他道:“但这并不能与辅佐他混为一谈,他若真想要那至尊之位,大可凭真本事去夺,我只忠江山。微微,赫连缙的帝王路上少了一个苏晏,于他而言无关痛痒,可如果你的生命中少了一个苏晏,你能接受吗?”
云初微脸色突变,连连摇头,“如果你不在了,我可能…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眼眶一热,她细细回味着他这番话,觉得处处是理。
对啊,她当初为什么没能站在苏晏的立场上想一想,他之所以从来不站派系,就是担心将来夺嫡输了会牵连到家人,牵连到她。
她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很完美,只要帮助赫连缙对付了赫连钰,等赫连缙稳坐东宫之位以后,自己就能与九爷长相厮守。
然而这些计划,比起九爷的一席话来,显得天真了,根本不值一提。
他考虑的第一位,是她的安危,而她考虑的,是他们能否厮守一生。
换句话说,苏晏永远会把她隔离到危险对岸。
哪怕,他会和危险同归于尽,他也会想尽办法让她好好活下去。
而换了她,她会选择和他一起死。
这也就造成了两人在同一件事上的不同抉择。
对于赫连缙,即便知道他深藏不露,帝王座非他莫属,苏晏还是首先考虑夺嫡失败以后的结果,他害怕会牵连到她,所以干脆一直保持中立,默不作声。
而她知道赫连缙会赢,所以想尽办法助他,为的,是换一个与九爷一年三百多日都能在一起的机会。
论城府,论心思缜密,云初微自认这辈子都比不过苏晏了。
苏晏看着她晃神的样子,不由好笑,伸手刮刮她的鼻尖,“看你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答应他了吧?”
云初微的确心虚,此时被戳穿,再不敢隐瞒了,点点头,“我就…帮他做了几件事。”
“还好。”苏晏庆幸道:“还来得及收手。”
“九爷,我知道错了。”云初微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这件事,我本该先与你商量的。”
“如今也不迟。”
他唇角上扬,溢出一抹好看的笑容来,“起码,你还知道坦白从宽。”
云初微偷笑,这个人啊,总是会无限制地宽容她,宠坏了可如何是好?
之前去买衣服的人回来了,云初微从他手中接过,是一件淡粉色云锦小袄并绣细碎桃花百褶玲珑襦裙。
不管是颜色还是款式,她都还算喜欢。
等那人一走,苏晏随手将门一关,走过来解下她肩头地披风,替她把衣服穿好。
不多时,厨房送来了丰盛的早饭。
好久没和苏晏一起吃早饭的她今天难得的食欲好,吃了不少。
苏晏时不时就抬头看她,好像永远都看不够的样子,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吃饱没?”见她放下筷子,他低声问。
“饱了。”云初微点点头,心中却腹诽,为什么人家会说秀色可餐,她对着苏晏的时候,明明吃得更多。
“既然饱了,那就走。”让人收拾了桌子以后,他牵过她的手,怕她冻着,再次将披风给她披上,两人并肩走出东门,坐上马车,彻底出了军区到达集市。
街上的小玩意很多,有绣着民族图案的小荷包,画着知更雀的精巧灯笼,做工别致的画骨扇……
云初微瞧着什么都新鲜。
“看看这个,喜不喜欢?”苏晏不知何时买了一支簪子,是皎梨藏红,簪尾做成嫩白色的梨花样式,中间点缀了三两点点红色作蕊,色彩对比度把控得极好,看上去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云初微心中欢喜,“你是什么时候买的?”
这支簪子算不上华贵,但贵在别致,更贵在,这是他亲手送给她的。
“喜不喜欢?”他笑问。
“好喜欢。”云初微忙不迭点头。
苏晏绕到她跟前,亲手替她簪上。
云初微自己伸手摸了摸,“梨花簪诶,我还是头一回戴。”
“很美。”他看着她,眼神宁静而认真,隐约带着几分笑意。
“指什么?”她调皮地问。
“初遇时的你,大婚时的你,千里迢迢从北到南找来的你,昨日在校场那个小小的你,以及我眼前,戴着梨花簪对我微笑的你。”
炽烈的阳光浅浅照下来,他本清透的容颜忽然变得柔润温暖,这一瞬定格,永远烙印在了她心头的某个位置。
听人说过,一辈子的时光,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疯狂到忘了自我。
那么她想,那个人一定是苏晏。
只有他才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和魅力让她茶饭不思。
只有他能让她疯狂到不顾身孕从北追到南。
也只有他,才能将她一颗心给填得满满的,从此再也装不下任何人。
从没想过会爱,也从没想过会这么爱。
越在他身边多待一刻钟,她就贪心地想要更多,就越不舍。
十里榆林街,万顷碧空下,周围的所有人和事都变成了虚无,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只有他,无可替代的他。
原来他们之间的一点一滴,他都还清楚地记着,哪怕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也还能如数家珍。
“九爷……”不知过了多久,她沙哑着嗓子轻唤了一声,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却没哭出来。
她不喜欢哭,尤其是,在他面前。
“逛了这么久,肚子饿不饿?”他俯下身,眨着眼笑看着她,“不准哭,再哭,我可要把你藏到身后了,丢人!”
云初微噗嗤一笑,“谁哭了?”
而且,她有那么丢人么?
她朝他背后望去,那里,全是轻柔和煦的阳光,是谁也夺不走的光。
记得他曾经说过:害怕的时候,就躲到我身后,我帮你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