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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仪音闻言,眸光倏地一亮,颊边露出一抹清亮的笑意,小巧可人的梨涡若隐若现。
看来今日这秦府是来对了。
她得意地一想,回头对着不远处的宁斐道,“宁斐,你同黎叔先回去吧。”
“可是殿下的安危……”宁斐脚下未动,目露迟疑之色。
“放心吧,有秦九郎呢。”公仪音嘻嘻一笑,转身同秦默一道上了车。
宁斐看一眼秦默清绝的背影和公仪音眸光中的灼灼亮色,想说的话咽在喉中,苦涩地笑笑,转身离去。
公仪音和秦默在车上坐定,秦默出声吩咐驭车的车夫去延尉寺。
“阿默,是什么线索?”公仪音侧了头看向秦默,语气带着几缕兴致。
“薛府被严密看守起来,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出入,可今日凌晨,衙役在后门住抓到一个鬼鬼祟祟想溜出府的小女婢,问她什么也不说,荆彦觉得事情有疑,叫我过去看看。”
公仪音“哦”了一声,再看一眼秦默,显然欲言又止。
秦默嘴角勾起一缕薄薄的笑意,面上只作不知,端坐在车中,微阖了眼眸闭目养神。
“阿默……”
没多会儿,公仪音软糯的声音果然在车厢内响了起来,尾音微微上扬,带了丝娇俏撒娇之意。
“嗯?”秦默漫不经心应了,睁了眼看过来。
公仪音朝他甜甜一笑,眨了眨眼睫道,“阿默,昨日你入宫了?”
秦默轻轻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觑着公仪音。
公仪音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微垂了头,斟酌着道,“阿默,薛公所中之毒……?”
秦默叹一口气,伸手拿过她的手放入掌心之中,大拇指指腹在公仪音光洁滑腻的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阿音,我说了,此事你不必再管。”顿了一顿,又道,“常夫人中毒之事,我可以让你同我一道查下去,只是薛公一案,阿音,你收手罢。”
公仪音翘了翘唇,从秦默手中将手收回,赌气般地瞧着秦默,眸中水光流动,“我偏不!”
秦默无奈,伸手摸了摸她的发,柔声道,“阿音乖,此事不是儿戏,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公仪音柳眉一竖,杏目圆睁,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眼中是坚毅的神色。
“上次廖青风死时丢失的那份名单,你跟我说牵扯甚广,让我罢手,我应了。这次你又这般同我说,秦默,莫不是在你心里,我其实就是个锦衣玉食长大经不得任何风浪的帝姬是吗?”公仪音原本还含着一丝赌气的口吻,说到后面,越说越气,想到秦默对自己的不信任,小脸儿涨得通红,这种玉白中带着酡红的颜色,愈发让她的小脸蛋显得诱人起来。
秦默眼神幽暗一分。
伸手将公仪音搂入怀中,低低笑一声道,“你这女郎,恁的容易生气。”说罢,嘴唇在公仪音脸颊畔轻轻印了一口。
公仪音捂住脸颊,气鼓鼓地抬目看着他,“你这人,有话好好说,怎么胡乱亲人?”
“不服气?”
公仪音鼓着腮帮子点点头。
秦默却将自己侧脸凑了过来,眼中光芒流转,看着公仪音笑得兴致盎然,“不服气的话,你亲回来便是。”
公仪音看着眼前蓦然放大的秦默精致如玉的侧脸,脸颊愈发红了起来,伸出粉拳往秦默胸前一捶,“你……简直流氓!”
秦默将手包住她的拳头,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在她的耳边低低地,一字一顿道,“我只对你流氓。”
公仪音倚在秦默怀中,只觉一颗心快要从胸腔中飞了出来。这……这……这……秦默何时变得这般油嘴滑舌起来了?简直叫人招架不住。
不过……她甜甜蜜蜜勾唇一笑,弯了嘴角,这样的秦默,她喜欢。
秦默瞥一眼怀中的公仪音,恰好看见她笑弯的眼角,似一轮新月一般,叫人看着心中欢喜,不由又用滚烫唇瓣亲了亲她小巧的耳垂,道,“阿音难道不喜欢么?”
一股热流倏地从耳垂处传遍四肢百骸,让公仪音的全身,一下子变得绵软无力起来,只得攀附在秦默怀中,声若蚊吟道,“喜……喜欢……”
秦默搂住她腰身的手紧了紧,大手贴在她腰间,愈觉灼热。
公仪音突然觉得这素日看来宽敞的车厢变得有些逼仄起来,在秦默怀中不安地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出去。
秦默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锢住她不让她逃了。
“你乱动什么?”秦默轻笑道。
“我……”公仪音心虚,垂首呐呐道,“我……我太热了。”
“太热了?”秦默假意环顾一圈车厢,道,“反正外面之人看不到车厢内,不如……我替你把衣服脱了?”
公仪音赶紧双手护住胸前,警惕地看向秦默,“流氓!”
秦默费力忍下嘴角的笑意,一本正经道,“我说替你将外衫脱了,你想什么呢?还是说……”,他的声音蓦地又变得低沉起来,似一坛多年的陈酿,清冽而醇厚,“你心里其实就是那般想的?”
“秦默!”公仪音又羞又恼,大叫一声。
车外却突然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九郎,有什么吩咐吗?”
公仪音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住了嘴。
秦默轻笑出声,看一眼公仪音,再出声时语气已恢复惯常的淡然,“无事,继续驭车吧。”
“诺。”
公仪音不敢再多说,只得用眼神狠狠地瞪着秦默。
秦默又是笑,笑够了,才轻声道,“好了,别气了。”说罢,松开搂在公仪音腰际的手,让她在他身侧坐好,思忖片刻,声音中收了笑意,缓缓道,“阿音,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还是那句话,这些案件的背后牵扯甚广,我担心你的安危。”
见他的语气有回转的空间,公仪音小眼神儿亮了一亮,凑近道,“阿默,你放心,我一定乖乖的,就算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绝不轻举妄动,一切全听你的吩咐。你说往东,我绝不朝西。”
看着公仪音刹那间阴转晴的脸色,秦默顿时哭笑不得。片刻又释然,罢了,他的阿音,从来不是长在温室里的花朵,自己若执意瞒着她,以她的性子,万一她自己去调查,反而会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还是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保险些。
想到这,他叹口气,凝视着公仪音道,“阿音,廖青风之事,我还在调查,暂时没什么眉目。不过昨日薛公所中之毒,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这桩案子,你千万不能自己单独去调查,有我护着,我也放心一些。”
公仪音闻言眸中亮色更甚,重重点了点头,“阿默,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
秦默定定看了她一眼,这才缓缓开口道,“薛公所中之毒,名唤噬心散。”
“噬心散?”
“阿音可有听过?”
公仪音摇摇头,一脸疑惑。这是什么毒药,竟让昨日赵太医骤然色变?
秦默笑笑,“此毒失传已久,阿音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这毒,有什么来历么?”公仪音奇问。
秦默淡淡挑眉,颔首,“多年前,天下格局还未定的时候,除了北边的扶风族,其实还有一个神秘的少数民族。”
“神秘的少数民族?”
“对,那个民族,叫做萼族。”秦默缓缓道来,似在公仪音面前展开了一副宏大的画卷,记忆力被全数吸引了去。
“萼族不过几千户人口,本居住于南齐如今的西部地区,族人虽少,但极擅医毒之术。他们避世不出,一时倒不为人知晓。只是当年扶风族南下扩张,将萼族原本的领土也侵占了去,扶风族逼迫萼族族长与他们合作侵占中原领土,萼族族长不从,被当时的扶风族首领杀死,而族中之人死的死,伤的伤,一下只剩下几百号人。”
说到这里,秦默微微一停,公仪音旁将一旁的茶盏给他递过去。秦默小啜了一口,接着往下说,“萼族剩下的族人不敢再出来露面,有的隐入中原,有的混入扶风族之中,一下消弭于无形,再也无人能找到他们的踪迹了。”
“难道,这噬心散,就是萼族才有的毒药?”公仪音蹙眉猜测。
“正是。”秦默点头称是,“噬心散配置过程极其复杂,除了萼族中人,其他人并不知道炼制的方子。而噬心散的奇特之处在于,它有一定的潜伏期,并且根据所中剂量的不同,这个潜伏期的长短也会改变。”
“这毒虽然称作噬心散,但其毒性却并没有像‘噬心’二字这么痛苦。反之,它会在不知不觉中侵入中毒者的心脏,并逐渐将其麻痹,最后中毒之人会在毫无意识中停止心跳死去。所以说,这药,虽然毒性烈,但毒效却并不强。听说当年在萼族中,多用于迟暮之年的老者身上。他们往往被疾病折磨得十分痛苦,服下噬心散之后反而能平静安乐地死去。”
“这些事,按理该是萼族秘辛才是,阿默,你是如何知道的?”公仪音好奇道。
“这件事,还得追溯到南齐建国初期的一件大事,因为那件事,关于神秘萼族的情况才被揭开冰山一角。”秦默的语气蓦地变得沉重起来。
公仪音也不由神情一凛,聚精会神地听着。
“当今南齐有几大士族,你可知道?”秦默看向她问道。
公仪音点点头,如数家珍,“从北边南渡的秦王谢萧四大侨姓士族,和四大江南本土吴姓士族:顾陆容朱。”
“那你可知,吴姓士族,原本不是四大,而是五大?”
“五大?”公仪音瞪圆了双眼,颇有些惊奇。这事,她还真不知道。
见她面上的惊诧神色,秦默了然,接着解释道,“南齐初始建国时,的确有五大吴姓士族,除了你说的那四族,还有一族,高氏。想当年高氏的地位便如同如今秦氏的地位一样,是五大士族之首。”
“高氏?”公仪音喃喃重复了一遍,“可是我怎么记得,我从未在建邺听说过任何姓高的人?”
“那是因为,南齐建国后,高氏即被灭了族。”
“什么?灭……灭族?”公仪音大吃一惊,轻声惊呼出声。
“嗯。”秦默目色沉重,眼中神色幽深不明,“准确说来,是高氏嫡支一族被灭,旁支则为了避免引火上身,将高氏姓氏弃去,改用了其他姓氏,是以你才从未听过高姓之人的名字。”
“你说灭族,这……这下令灭族之人,莫不是……”公仪音前后一联想,突而想起一个可能性,不由面色一白,抬目惊惶地看着秦默,压低了声音道,“当年高氏灭族一案,是先主下令的吗?”
见秦默点头,公仪音脸色更白了。“先主为何要灭高氏的族?”
秦默看一眼公仪音,似有些欲言又止。
公仪音略略一想,便明白秦默怕是顾忌着自己的皇族身份,不好明说,便道,“阿默,你不用去想我重华帝姬的身份,我只想知道真相。”
秦默点头,收回目光,眉梢一挑,接着往下说,“你应该知道,先主出身草莽,于乱世中在南地建立南齐后,当时的五大吴姓士族对公仪皇族多有不服,尤以高氏为甚。一开始,这矛盾还只是一些微小的摩擦,到了后面,矛盾却愈演愈烈。高氏族中有人入朝为官,竟在朝堂之上公然藐视皇权,顶撞先主。然而真正让先主下定决心灭了高家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何事?”公仪音越听越生了疑,微微抿了唇紧张地看着秦默。
“当时高家宗主的妻子,即当时高家的当家主母被发现是萼族之人。”
“什么?不是说萼族之人十分谨慎,怎么会被发现的?”
秦默叹一口气,“说来也是阴差阳错。中了噬心散之毒的人,虽然寻常大夫从脉象上检查不出什么来,但是身上会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味。这种气味,只有萼族中人才能闻出。当年宫中有一名妃子的宫婢正是萼族人,那名宫婢成日被妃子打骂,怀恨在心,偷偷给其下了噬心散之毒。正巧当晚的宫宴上,当时的高氏主母正坐在了这名妃子的旁边,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特殊的气味,犹疑之下,还是将详情告知了那名妃子,想替她暗中将毒去掉。不想那妃子不知好歹,不仅不信高氏主母的话,还将这事抖落了出来。”
“当时皇族和士族本就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点上,因为这件事的爆出,先主对士族的疑心更甚,后来终于找了个由头,说高氏串通萼族之人,意图颠覆南齐统治,将高氏嫡支三百多人全部杀死。从此南齐再无高氏一族,而其他士族,也被先主此举所震慑,再也不敢同先前那般与其争锋相对了。公仪氏的统治,这才逐渐稳定了下来。”秦默一口气将当年的皇室秘辛给说了出来,脸上神色沉沉。
公仪音又是震惊又是唏嘘。
她从未想过,他们公仪氏建国的背后,还有这样血腥残暴的历史,那可是三百多号鲜活的人命啊。
她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久久未曾回神,半晌才抬起头,幽幽道,“后来那名妃子呢?”若是没有她的多嘴,也许这个巨大的悲剧能避免罢?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耽搁了最佳医治时机,死了。我猜,赵太医说他曾经见过一名中噬心散之毒死亡的人,应该就是说的这名妃子,或许,他事后还向那高氏主母请教了一番也说不定。否则,他如何知晓噬心散之毒该如何检验?”秦默沉缓道来。
“当年这事的知情人,有的被先主找由头杀了灭口,活着的人,除了先主极少数信任之人外,其他的人要么被流放,要么被迫辞官隐居。至于当时在场的士族之人,为了自身的安危,也不敢出去多说。再加上过了这么多年,这件事便渐渐沉寂下去,掩埋在时光长河里,再也没有多少人知晓。”
公仪音缓缓低了头。
每一次皇权的更迭背后,都是累累白骨和浓浓鲜血铺出来的路,没有哪一个开国君王的手上是干净的。对于先主这个皇祖父,公仪音本来对他知之不多,只是如今听秦默说来,想来亦是个雷霆手腕的君主。
她有些庆幸父皇没有生在乱世,否则,以父皇的性子,必然做不到先主那般冷清绝情心狠手辣。而在那样的情况下,皇族若不强,势必会被士族赶下台去。
她虽然惋惜高氏那三百多号人无辜的生命,但也知道,这样不堪的过往,在历史长流中遍地皆是。
王权的更替,总是这么残忍。
而一个新时代的开始,也总需要一些人的牺牲。
“那……”她唏嘘了半晌方才抬头,看向秦默道,“父皇是什么意见?”
“噬心散重新出现,主上自然万分震惊,也知道此事万万不可声张,否则当年旧事必然会被翻出。在如今北魏使团还在建邺的情况下,这样的情形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所以叮嘱我务必尽快侦破此案,并且关于噬心散的调查要在暗中进行。”
“难道……薛府之中也有萼族之人?莫不是徽娘?”公仪音猜测道。
“我觉得不是。”秦默摇摇头,“若是徽娘是萼族人,手中有噬心散之毒,一定不会弃用难以查出的噬心散,而用砒石这等寻常毒物。我总觉得,常夫人中毒之事,与薛公中毒之事其实并无多大关联。不管怎样,先会会这个偷溜出府的女婢再说。”
说了这么些话,延尉寺也到了。
两人下了车,在衙役的引导下径自往关押着那女婢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