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他升任同知枢密院事,京东西路转运使,又到了夏邑县视察。因为官邸修葺,还是寄住在她的家中。她记得那几日家中来往着数不清的大小官吏,人人自危。
父亲与他在正堂议事,下人本就不多,全都在那里伺候着。继母怕怠慢在偏厅等候的官员,便强迫她穿着简单的衣服去送茶水。那些人以为她是府中的丫环,多有出言不逊,甚至有几人还拉扯起来。
她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低声呼救,却没有人来帮忙。
就在一个官员要把手伸向她胸部的时候,一股力量猛地把她拉到了身后。他狠狠甩了那官员一个巴掌,整个偏厅的官员都吓得跪在地上,看着那个高大威严的男人,脸上纷纷露出惧怕的神色。
“同知院大人……下官……下官不知……”那官员浑身都在打颤。
“你就这点本事?给我滚出去。”他的声音如冰棱一般,刺得在场众人都不寒而栗。
“卑职该死!卑职知错了!”那官员连连磕头,身下一滩水渍。
他没有理会那官员,转过身来看她一眼:“这种事找个下人来做。”然后便阔步出了屋子。
她记得他逆光的背影是那么高大,犹如一棵树,从此牢牢地扎根在了她的心里。关于他的一切,她费劲心思地打听,字字刻入脑海里。尽管后来父亲察觉了她的心思,警告她身份和年龄的巨大差距,也无法阻止她对他的相思和爱慕。
往后几年,他三五不时地会到她家中小住,他与父亲的关系似乎很好。每当这个时候,便是她最开心的日子。她拒绝婚事,不愿意接触任何男人,她满心满眼都是他晨起练武的英伟身姿,还有手不释卷的认真专注。
这心思被父亲察觉,不知父亲与他说了什么,他便不再来了。她寝食难安,偷偷跑去找他,一路追着他的队伍,直至扑倒在泥地里,狼狈不堪。没想到,他竟亲自下了轿子,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拉起来,威严地看着她。
她也不顾满身泥泞,把抄了好几遍的诗塞到他手里,然后落荒而逃。她想着无论如何,要把这份心意告诉他。谁知没跑多远,他的护卫追上来,驾着一辆马车,把她送回了家。
父亲知道以后大怒,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她出门。她绝食抗议或是苦苦哀求都没有用,那是父亲最为决绝的一次。父亲说她,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那两年,她得不到他的任何消息,后来父亲就出了事,他也到了应天府来。她连夜去求见他,可任她在暴雨中跪了两天一夜,他都没有出现。她想尽办法,买通了他的下人,颤抖地爬上他的床,只求他能够救救父亲。可他却无情地把她赶了出去,任他们自生自灭。
如果不是这些,或许她还是那个写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的傻丫头。
她曾经有多爱他,那时便有多恨他。若不是他见死不救,父亲怎么会被斩首?若不是他不肯施以援手,她怎么会被继母残害至死?他是天子近臣,权倾朝野。若他想救,难道就全无办法?
绮罗脑海里涌过那年的暴雨,他残酷的眼眸,流放路上的那些凄惨的画面,只觉得周身冰寒。她一直觉得他外表是冷的,内心是热的,至少那几年相处下来,他曾数次温暖过她。到最后,却也是他亲手打碎了她毕生的梦。
郭雅心推门进来,看到绮罗正在微微发抖,忙走过去抱着她:“皎皎,你怎么了?”
绮罗深呼吸了口气,回过神来:“昨夜做了噩梦,没有睡好。今天有些没精神。娘不用担心。”
郭雅心探了探她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什么的,才问:“你可是认识勇冠侯的世子?”
绮罗立刻否认:“什么勇冠侯世子,我怎么会认识呢?”
“我也奇怪,还以为你是听到他的名字,才那般反常。”郭雅心摸了摸绮罗的长发,“娘这一生不求别的,只求我们的皎皎能够平安长大,嫁一户对你好的人家,便知足了。”
绮罗尴尬地说:“娘,现在就说嫁人会不会太早了些?”
郭雅心失笑,点着绮罗的鼻子道:“再小,过两年也要相看人家了。你当那勇冠侯世子来府上,你大伯母为何这般高兴?她想给你五姐姐定下这门亲事。”
绮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大伯母是想把五姐姐嫁给他?可五姐姐才十一岁!”
“女儿家早的一般十三四岁就可以出嫁,晚一些的等到及笄之后,遇上守丧可能便更晚一些。那勇冠侯世子文武双全,家世显赫,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想结亲。你大伯母大概怕再不下手,以后就没机会了。”
这些绮罗都知道。林勋十二岁随父上战场,打辽国,平西夏,战功赫赫。本朝重文抑武,勇冠侯要他考科举做文官,他一考便考出了个探花郎。文治武功,当世不二。
“皎皎,早些休息吧。明日,我们去你祖母那儿请安。”
“可是大伯母不让我们乱走。”
郭雅心摇了摇头:“她不过是怕我们坏了她选婿的好事罢了。你爹爹说了,我们虽身在国公府,不便与她当面起冲突,但也不必事事都听从她的吩咐。我们与他们早已分家,她管不到我们头上。何况去给你祖母请安是应当应分的。”
绮罗摸着下巴,狡黠地说:“娘,以后给女儿找个像爹爹一样好的人就行了。”
“好啊你这小丫头,连爹娘都敢打趣!”郭雅心伸手挠绮罗痒痒,母女俩笑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