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欲言又止，看着自己教出来的优秀学生，忽然眼光中流露出了感动和不忍，“说实话，你们写得稿子，不能说内容消极。我也经历过高中时光，对高中的那种学习压力也有过说不出的抵触，但是高考之所以是现在的模样是有它合理性的一面的，这是个很深层次的国情和社会问题。至于我们现在所能做的，不是怨天忧人，而是明白什么是对自己有利的，不要做傻事，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的大学，才是你们最好的选择，你们现在处在的是一个十字路口，一定不要彷徨或犹豫，一步错就会影响终生，抱怨体制不会改变你们的命运，也不会使你们有个美好的未来，未来掌握在你们手中，需要你们努力争取，所以一定要好好学习、认真应考。”

大家没有插话，看得出周老师此时说的都是掏心窝的话。

“你们都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有什么想法我很明白，你们写这个稿子的初衷和意愿我也十分理解和清楚。客观地说，你们今天干的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我很庆幸有你们这样的学生，也很羡慕你们生活在现在这个时代，有自己的想法，敢干这样的事情，能把学习为了谁、为了什么想清楚，这并不简单，也是一个有智慧、有目标的人应该思考的问题，你们给出了答案，这很好，但是，我担心的是：你们这篇稿子，也许会影响到本来学困的学生在最紧要的节骨眼儿上失去动力，影响本来该冲刺的学生放缓脚步，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

周爽、张颖、李雯和谢颖互相对望一眼，不知道该怎么说。

“而最最重要的是，你们说得那么多，都是牢骚和埋怨，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也许只对那些高考过后落榜的学生有实际意义。说实话，你们的那篇稿子文采很好，用语准确，批评中国教育的问题也很到位，而且指出了学习的终极意义，这非常好，但是说一千道一万，眼前节骨眼儿上需要面对的是真真切切的高考，无法回避。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等你们考上大学了，有能力了，有了更大的话语权了，再来影响和改变体制不迟。而且体制的改变一定是天时地理人和三者相互作用和影响才会产生的。我相信，你们这么有思想，敢作敢为，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周老师说完，坚定地对每个人点了点头，他的话语并不像批评，而是肯定、鼓励和循循善诱。

“周老师，这么说，你也部分赞同我们的稿子了？”李雯问。

“是的，说实话，你们的那篇稿子听得我也有点儿热血沸腾，让我想起了我曾经叛逆的高中时代。”周老师笑着回答，边说边又端起稿子看了起来。

大厅外传来了侯科长的声音，“今天的升旗仪式到此结束，各班依次带回。”

周老师看了看外面，赶忙把稿子折叠了几下，装进自己的口袋，对张颖四个人说：“你们先走吧，这儿有我，我看下呆会儿侯科长会不会说啥。”

张颖说：“还是我们在这儿吧，有什么问题我们自己承担。”

“听话，赶快回去吧。”周老师坚定地说。

四个人只好听话，从综合楼侧门走了出去，和回班的队伍一起走回教室。

路上，李雯小声说：“周老师起初不是不让咱们走吗，怎么后来又主动让咱们走了？”

谢颖说：“我看周老师是自己说服自己了，他……可能想帮咱们。”

张颖和周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思考着下一步会怎么样。

回到教室，感觉同学们注意并发现讲稿问题的人居然不是很多，看来再好的稿子，大多数人升旗时也是在开小差，形同梦游，讲稿内容大多没有认真听过罢了。

这还是本班的升旗，如果是外班的，恐怕梦游的会更多吧。

课间，林怡笑嘻嘻地问张颖这稿子是谁写的，还直赞没想到这种稿子学校会让在升旗仪式上演讲。

张颖没有说明经过，周爽、李雯和谢颖也不约而同的守口如瓶，大家都忽然觉得，一切跟自己起初想像的真不一样。

也许真如周老师说的，体制的改变是天时、地理、人和三者齐聚的时候才会发生的，靠两三个人在一所普通中学的升旗仪式上振臂一呼，真没有什么影响和实际意义。

白天一天无事，除了林怡，没有其他人问过，似乎一切照常，天没有塌下来，学校也没有兴师问罪。

周爽和张颖起初还忐忑会有什么惩罚忽然降临，现在一天无事，倒有点盼望发生点儿什么了。

“你说，周老师说的是不是真的？咱们太幼稚了，弄个稿子就想改变世界？其实没有多少人真正理会。”李雯问。

“不是的，当时现场有很多同学反响很热烈的，只是……只是恐怕就热烈那一会儿。”张颖有点儿困惑。

“或许，咱们的稿子还是太委婉了，应该再激烈些才好……”周爽开始反思。

晚自习，班主任周老师忽然把张颖叫了出去，周爽和李雯对望一眼，不知是不是因为早上升旗的事。

过了一会儿，张颖回来了，李雯忙问张颖什么事儿，张颖淡淡地说：“周老师说，政教处的一个老领导当时也在升旗仪式现场，听到演讲内容了，有意见，跟政教处领导反映了，本来政教处的科长、副科长都没太在意演讲内容，现在听说了，正在调查。”

“怎么调查？”

“因为政教处那儿留着的稿子是我们交的原稿，现在正在调查一些学生和老师，如果落实到什么内容，可能会找我，周老师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张颖说完并没有担心不安的神色。

周爽低声说：“真有什么事儿的话，你别一个人撑着，我也参予了稿子，到时候我们一起顶着，罚不责众，都搁你一个人身上，怕对你不利。”

“我不怕，我说的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就是我们学生真实的心声，这些话应该让学校领导和老师听到，让他们知道，我们想要的是什么。”张颖说完似乎觉得还没有说出心声，“周爽，你上午说得对，咱们的稿子还是太委婉、太自我束缚了，我在新闻上看到了，就在前不久，南方有一个学校的升旗仪式上，就有个演讲的学生临时换稿，轰动很大，成重大新闻了，咱们这个稿子因为考虑顾全得太多，反而失去了批判的力度，失去了真正应该有的影响力。”

周爽说：“说实话，我也觉得好像有点儿不够劲，不够爽，我这个人可能有点儿理智得过分，一方面想干点儿出格的事儿，一方面理智又告诉我不能太出格，反正是我劝你稿子别太出格的，现在想想，好像也有点儿不甘心，真要是出个大格，效果会怎么样呢？就算真是满城风雨了，学校又能怎么样咱们呢？想像不到，但咱们肯定会成为全校的风云人物吧。”

“其实，咱们那稿子讲出来的实际意义……有限，你们说，靠咱们这篇演讲稿能让学校改变教法？能让我们这些学生不用高考？都不能。”李雯把双手一摊，“所以，只是发发牢骚，喊点儿心声。至于改变，只能等我们有能力了；至于风云人物，倒是有可能。”

“风云人物我倒不想做，我这个人就喜欢安安静静。”张颖看了下周爽和李雯，“想想也是，也许现在这样正好。”

第二天课间操，张颖被叫到了政教处，第三节课上快一半儿了，张颖才回教室，全班只有周爽、李雯和谢颖知道是什么事儿。

一下课，李雯和周爽小声问张颖怎么样了，张颖说：“学校调查清楚了，不过侯科长没怎么批评我，只是说我幼稚，让我以后别再干这傻事儿，要我写个检查。”

“你是怎么说的？”李雯问。

“我没有隐瞒，我就说稿子是我写的，已经扔了。”

“然后呢？”

“反正我说我没错，检查我不写。”

“那侯科长会同意？”

“当然不同意了，要不然也不会把我留那么长时间。”

“那怎么办？”

“我不管，反正让我先回来了，周老师也在那儿，我走时，侯科长正和他谈话。”

周爽和李雯长出了一口气，对望了一眼，心想张颖脾气倔起来可也难对付，看来这事儿一时半会儿难有个结，不知道学校下一步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