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张承业以为这是辽王做做样子,结果真不是。
辽王每旬都有一日要下乡,并且真要跟着农夫一起干活,还是老把式。
那李鸦儿啥时候下过乡?张承业抓生产,也没到自己下地这份上啊。
听说洛阳张全义也常在田间地头转悠,但那厮打仗不行又是朱贼的走狗。
在治镇方面,讲一句良心话,李克用绝对是反面典型。可能也就比秦宗权之流吃人魔强点,也强得有限。
河东百姓苦了几十年,总算盼到个像点人样的大帅。
每次看辽王跟农夫一个锅里分肉吃,张承业就说不出个什么滋味。
老中官自顾自感慨,郑守义已经一张胡饼、两大碗羊汤下肚。
看身边坐着个十八九的青年,却生得黑熊一般壮硕,满脸络腮胡子,形象猛恶,十分符合老黑的审美,郑大帅随口就问:“这小子是哪个?”
张忠看这青年不原音,帮腔道:“这厮,郑帅问你话呢。”
那青年稍显拘谨地向郑守义行礼道:“小子晋阳石敬瑭。”
边上一军道:“岁来大王在河东募兵,这厮投在军中,校阅时,大王观其骑射精熟,故选在亲军。”
这将郑守义认识,叫做刘延祚,曾是刘守文的爱将,似乎也是个远房族亲?大刘死后,他没有追随刘守光,也没陪着刘仁恭养老,而是跟了大李返回幽州。如今这厮在辽王亲军营领一百精骑,阶级是个什将。
“哦。”与刘什将应付一句,郑爷不再多话。
看辽王那边吃完,郑守义用袖口把嘴一擦,就凑上去。
辽王用帕子擦了唇角的油渍,道:“你怎么来此?”心情明显不错。
其实,每次下农家,大李的心情都很愉悦。
郑守义陪笑道:“转眼过年,俺这不得了许多牛羊,给送过来些。”
“好。二郎啊,你在义武这些年不白干,有心了。”
辽王与几个老农道别,出门也钻进一辆马车。
郑二也不客气,跟着钻进来。
车上,辽王笑眯眯将郑二看了又看,道:“你怎么跑天德军去了?”
郑守义做出一个憨态可掬的形状,说:“哦。去振武军前,我曾向三郎请教。这厮素有歪才,道麟州、天德军可去走走。
我想着初来乍到,麟州折家是大族,未必买账。
那天德军爷不疼娘不爱地,或者好说话些。
便过去看看。”
辽王斜靠在车厢壁上,随口问道:“那你看,麟州如今能买账了么?”
“嘿嘿。”郑守义搔搔头道,“这不好说啊。”
“怎么?”
“俺在夏州那边破了不少部落,似乎有些是认他折家地。嘿嘿。”
“哼,已经告到我这里来了。”
郑守义把腿一拍,道:“啊?还敢告状。”
辽王挥挥手,道:“莫闹。嗯,无妨,杀了便杀了,有甚打紧?过了年,你押一批粮食过去,吃顿酒也就揭罢了。哼,你不杀他,他还不来见我呢。”
麟州本归振武军管,是河东的地盘。但是辽王来镇数月,刺史折嗣伦影子都不见。直到八九月间,这厮才借着告状的由头过来。
就是个借口。
折嗣伦这老小子哭一嗓子表示受了委屈,辽王温言抚慰……
多么和谐。
郑守义很能体会带头大哥的心意,凑趣道:“哥哥怎么遣兵来打夏州?”
“薛阿檀没跟你说?”
“说了,言是应付什么李茂贞。只是我觉这李茂贞与我军并无交情,谁要看他面皮了。且我观其兵很不成器,十分散漫。他五六千人,我数百人突阵,便冲乱了。这么一帮废物,买他几两面子?”
“你呀,一方为帅,这般莽撞怎行。”薛阿檀早就汇报了郑守义的丰功伟绩,辽王道,“你在北边不晓得,我这里差点就跟梁军打起来了。
梁军在东面有数万精锐,欲经魏博北来。
又拟于泽、潞、晋、绛同时动手。
从前我军窝在卢龙一地,地势不利,十分被动。如今既有了河东,总不能还让别人牵着鼻子走。”
郑守义凑趣道:“对对对,制人而不制于人。”
辽王道:“嗯。正巧李茂贞来信,相约出兵,我亦有心一试。
彼时刘知俊才反了,若能牵制梁军片刻,这边也好过些。便让薛阿檀去了夏州。这边又让周德威、符存审去打晋州。
后来杨师厚回军,他俩就撤回来了。”
郑守义做贼一样小声道:“哥哥,周德威、符存审靠得住么?”
“看看吧。”辽王不知可否道。
说到“造反”这两个字,郑守义怎么听怎么别扭,实在按捺不住,问道:“唉,我看这刘知俊有些能为,怎么反了?”
辽王心说,还不是老朱想削藩,操切了呗。但这话好说不好听啊。郑守义对这俩字敏感,辽王何尝不是。就不愿意接茬,道:“你怎知刘知俊能为?”
郑守义道:“李继徽这不也在夏州么。有次这厮吃多了酒,道是吃了刘知俊许多苦头。说有一次,他与李茂贞合兵五六万人,为刘知俊数千兵杀得大败。
我盘算着,那这刘知俊不比咱逊色吧。”
辽王遂将刘知俊的有些事迹给郑二说了,最后总结道:“据闻,朱三原拟让这厮做北面行营都统呢。”
“哎呀。幸亏。啧啧。”郑守义没话找话,又道,“我方才见个叫甚石敬瑭,有些勇力吧。”
“嗯。怎么,看上了,领走。”
“嘿嘿。那不能够。”
“正好你来,明岁我还要在西边打一场,不能总让朱三先动手……
也不用李大、郑二怎么合计给梁朝添堵,梁帝自己已经焦头烂额了。
杨师厚到晋州,周德威、符存审就跑了,但是杨将军东西转战也很疲惫,加之关中暂时未见岐军来攻,也就不急回师关中。
结果凤翔军是没来打长安,却跑去围了灵州。
刘知俊投李茂贞,可不是孤身前去,随行还有大军呢。
李茂贞如今地盘不大,想想不能将他安顿在凤翔。
刘知俊太能打,在家门自己睡不踏实。
李茂贞脑筋一转,计上心来。长安、夏州肯定都打不动,就跟刘知俊允诺,让他去打灵州,拿下来就归他。
灵州,就是后世的银川一带。灵州地处黄河后套,是朔方节度使的驻地,本任节度使韩逊,也是个站队梁朝的藩镇,正好让英雄去打英雄。
于是李茂贞以刘知俊为主将,发兵来打灵州。
朔方节度使韩逊遂向梁帝告急。
灵州太远,梁帝乃遣康怀贞为主将,又让华州寇彦卿与他合兵攻邠、宁,欲行围魏救赵之计。康怀贞稍作休整,又得了寇彦卿补充,遂一路勇猛精进,连克邠宁镇所属的宁、庆、衍等州。
灵州前线的刘知俊闻讯,果断撤围,跳到梁军行军途中伏击了这位老战友。
梁军大溃,康怀贞几以身免。
康怀贞这一败,除了守在潼关的龙虎军,梁军在关中就算是彻底空了。
局势糜烂还不止如此。
而且天雄军的罗绍威罗大帅也要死了。
自魏博兵乱以后,这个河北雄镇就彻底成了梁朝的附庸。罗大帅心里难过归难过,但态度一向恭顺,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掏心掏肺地对梁朝表忠心。
结果年底说身体不成了,遂上表,请封儿子罗周韩为天雄军节度副使知府事,准备一旦自己身死,就由儿子接位。梁帝当然允准,可是罗绍威一旦身死,必定牵连河北的局势。
这就是祸不单行了。
还没完。
淮南同样出了新情况。
按说杨行密死后,淮南早该乱成一锅粥才对,那么多老兄弟闹分家,打破头很合理么。结果,杨渥是被架空了,但预想中的乱战局面始终没有出现。
不仅如此,这帮淮南贼反倒趁江西的钟传身死群龙无首,逆击江西。
梁帝为关中牵绊,眼睁睁看着淮南贼大获全胜,全取江西之地。
如此纷纷乱乱之中,开平三年忽悠而过。
开平四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