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心里话,跟梁军硬打,老郑始终是心有余悸。
回到大名正好是落日,李三郎就留二爷一起吃晚饭,还把张德请来。
如今格局,就是张德在后面看家,郑守义陪着李老三在前面谋划,倒是诸般事务井井有条。
要说这李老三是会吃。
荤素搭配的席面。主菜有清炒豌豆,韭菜炒鸡子,烧鸭,烤羊。汤是萝卜、海菜炖羊排。主食粟饭、胡饼、稻饭自便。
有酒。葡萄酿,柳烧都有。但是限量,不许吃多。
二哥抓着胡饼配烤羊,吃得满嘴流油,看李三郎抱着碗稻米饭吃得香甜,问:“三郎,你怎么喜事稻饭呢?那物寒凉,不如麦子养人。你只怕是少时稻饭食多了,不长个儿。”
其实李老三足有六尺高,这就一米八呢,跟老黑是没法比,但是在大唐也算得上是个长人。对这老黑的调侃,当世唐公微笑以对,三两下将饭碗吃净,末了还将汤把饭碗涮了,连几粒残米喝下,面前的盘盏真叫一个干净。
郑大帅眼见,不禁想起蠕蠕女子以舌洗碗的段子,十分感慨。
许是酒足饭饱心生灵感,李老三让人取来纸笔,清了桌案,一边思索,一边刷刷点点写下大段文字。
郑守义好奇,接过看了,但见书曰:
“书曰,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
商失德,周代之。
秦失德,汉代之。
隋失德而有唐。
嗟乎,高祖、太宗洪业开国,而子孙擅天下之利,不知爱民。
天宝以降,乾坤倒转,上下失序。
至于乾符,大乱起,天下崩。
国祚虽失于全忠,非其罪也。
幸天不弃唐,不绝社稷,复立宗庙于北京。然,天下,天下人之天下也。全忠虽有负于李家,却无愧于百姓。梁本唐臣,若去帝号,止兵戈,则天下幸甚。
盼之切切。”
“这是?”
第一句咱老黑就没看懂。
什么作之君?作之师?
这他奶奶地。
倒是最后一句看明白了。
劝降么?
郑大帅非常迷惑。
现在是占了点优势不假,但是距离摧枯拉朽似乎还远吧。
据探,对面朱有贞又弄了六七八万大军,也可能有十万?总之老朱留下的家底是真厚,不服都不行。不论怎样,就现在这个局面,劝降怕是不灵吧。
张德亦道:“朱梁篡逆,只怕不肯呐。”
赵珽最后将那书捧在手里,想一想道:“相公是欲能而示之不能?”
得亏国公爷郑守义如今也读书,知道此乃孙子兵法里的一句话。原文是“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不就是声东击西么,老混蛋非要吊文。
对这个反复横跳的老货,郑大帅其实不大看得过眼。
让这么个三姓家奴管机要,不怕泄露军机么?也不知李老三怎么想的。
却看李三挥挥手,乐呵呵道:“什么大唐,什么朱梁,这不都是中国么。我早就说过,乱了太久啦。这杀来杀去,死得都是华夏好儿郎,何必呢?
能少留血总是好事。
谁难过谁知道。
朱有贞难道真有信心对咱战而胜之?
也就是早死晚死的差别罢了。
我是真心觉着朱温是条汉子。自黄巢乱起,天下兵头林立,能养民者几人?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朱温是有功于华夏的。只要朱梁肯去帝号,尊唐社稷,在一个大唐的前提下,我看啊,什么问题都可以谈。
比如,他朱友贞保留几个方镇,保留部分军队,都可以谈。
甚至于咱也可以十年二十年不派官吏过去。
哪怕五十年不变也没什么不可以。”
李老三又开始挥挥大手,做出很有气势的模样,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道:“不用计较那么多。你我都是燕人,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除非将河南杀得人头滚滚,否则,还不是得用这些人治理地方。
只要在大唐王旗之下,不胡闹,都可以谈。
他愿意管,愿费这个心,只要该给中央上供不亏欠,便让他朱友贞去管嘛。
若他愿入朝主政,便是这枢密使也让他来坐有何不可?
我退位让贤。”
好像说到了兴起处,李老三站起身,开始在堂内转来转去,边走边说:“若同朱友贞能谈得成,这就很好。甚至于淮南、浙江、福建、岭南、凤翔,哦,还有那个蜀中王家,皆可照此办理。
我只是想让天下太平,又不是想坐那个位置。
都是华夏好儿郎,想打想杀,去塞外打,去外面杀,不要在自己家里瞎折腾了。赶紧搞完这些事,若李承嗣还没有打到安西,我就亲自去。
我想去安西看一看,若有机会,我还想往天方走一走。
甚至更远。
总之一句话,和平统一,中国人,不杀中国人。”说着大手一挥,好像就能横扫千军了,也不知跟谁学的。
“三郎,你莫非失心疯了。”对李老三的这通骚操作,郑守义都听傻了。
这是逗二愣子么?
就算真的可以既往不咎,朱有贞也得敢信啊。
朱友贞敢信你么?
再说,你李老三要让贤,这是说让就让的么?
你问过爷爷意思了么?
朱有贞,呸呸呸,凭啥让他加在爷爷前头。
边上冀国公也是个懵。
什么情况,不是说我跟老郑依次接班的吗?怎么朱友贞是怎么回事?
不是……
跟老黑对了眼神,道:“三郎,莫要说笑。”张某人可不是恋栈权位,咱兄弟们跟着先王和你李老三,几十年水里火里杀出来,眼看着就要一统河山了,有他朱友贞什么事?
你这,你这不是胡闹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