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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宁侯府，应承黎一夜未归，家人正惶急无措，突闻禁军叩门传召。

好在所请之人是前朝太后，宿抚还知尊长，遣屠毅来前殷切叮嘱，屠毅进门来目不斜视，绝不冒犯女眷，言必用敬辞道，客气道：“毅受陛下命奉宁国夫人进宫。”

前朝太后闺名师娴，出身书香门第，父祖在朝中并无官职，但随其读书的门人弟子众多，素为清流之首，无论宁、陈二朝，宿抚登基后为暂抚科道言官，赠师娴以宁国夫人的诰命。

先皇立师氏为后时尚有中兴之主的气象，因此世家愿嫁一个女儿给他，师娴熟读经意，能诗会赋，协理后宫，彰表女流从无差错，年长后先皇不再好她颜色，却也敬她贤明，除了因为应承安训斥过她，也算得上相敬如宾。

屠毅知道的仅限于此，因此当见到师娴行止有力，不下寻常武夫时，还被惊了片刻。

师娴与清河公主应承婉同住，应承婉尚未婚配，便叫她留在屋中，听闻宿抚传召，忍不住出声唤道：“阿娘？”

自宿抚将应承安带回兴都宫后师娴便再也没见过他，只听人说他禅让于宿抚，又亲手为他加冕，便认定宿抚是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听诏柳眉倒竖，怒道：“取我的刀来！”

屠毅自然不敢让前朝太后提一把刀入皇城，忙以应承安之名相劝，师娴也果真没见到宿抚，只有应承安在临时启用的偏殿中等她。

偏殿中近乎没有装饰，只有张方桌与一对铺了软垫的座椅，桌上再放三五枝花，犹带露水，显是新摘来充门面之物，座椅侧对殿门拜访，应承安交错了手指搭在桌上，微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何事。

他颊上无肉，面色也称不上好，师娴见他消瘦不觉心酸，怔怔去碰他面颊，低声唤道：“我儿……”

应承安转过头去望她，眼中已带上笑意。

“阿娘稍坐，”他起身把座椅让给师娴，反手握了一下她的手掌，笑道，“儿去讨些茶点。”

偏殿外是禁卫看守，此处离宿抚处置朝政的书房不远，不时能看到官员手捧奏本往来，见此处多出值守的禁卫，不免多投来几瞥。

应承安眼力平平，又专注和抱着刀站在门口的屠毅交谈，没发现有个身着禁军服饰的小将军捧着奏折经过时抻着脖子向他看来。

“陛下特意嘱托这几日需禁油腻，”屠毅一板一眼地说，“茶点膳食稍后自当奉上，烤物不行。”

宿抚至今没有给应承安一个正经封号，屠毅称他为陛下是对宿抚不敬，直呼姓名也不合礼数，只好也学人略过称呼不提。

应承安已然习惯满宫禁卫和侍臣这套做派，无奈道：“我自会爱惜身体，然使长者担忧，亦非人子所为，权取其轻。”

师娴最爱烤鸽，两三日不食便觉口中无味，宫中御厨手上有方密传，烤出鸟雀肉质鲜嫩，绝无干柴之味，宿抚入主兴都宫后将这些御用之人一并端来自用，想来口中无味久亦，这才特地向人讨要。

“……以此可见我在新朝并无衣食之苦，又稍能得些尊重，足以粉饰太平，”他言通气壮道，“屠副统领再三推拒，莫非想见执手垂泪，哽咽达旦？”

屠毅辩不过他，便搬出宿抚，应承安将胳膊一抱，漂亮眉眼间竟聚出煞气，语调转冷：“你自去问，他若有胆量说一个‘不’字，何必假借政事躲得远远的？”

亡国君在兴都宫中做了月余毫无脾气的泥人，任宿抚往地上摔打，捏瘪揉圆，叫他长出合心模样，刚得意地往外摆，不想被这泥人迷得忘了把他火炼涂漆，塑得结实一些，一不注意就叫他把自己拼回了原本模样，竟没一处像他揉搓时——

但……但虽不合心，他竟隐隐更爱这模样。

宿抚正被一本工部奏上的河工事为难得直咬笔杆，觉得另开河道有理有据，征发民夫疏通淤泥也有例可循，再看奏折，满篇写的都是“要钱”二字，听闻禁卫来报说应承安和屠毅争执不下，如蒙大赦地提着奏折去寻应承安。

他拎着袍子登上台阶，看清偏殿门口模样时应承安已经在殿中坐下，屠毅抱着刀双目无神，宿抚走到近前才回过神来向他见礼。

宿抚隐隐闻见肉香，张口就要问屠毅一个办事不力，好在殿门大开，应承安听见屠毅行礼的声音转头望来，唇上只有些茶水润意，并未沾油光，赶忙收起责备之语，壮起胆迈进偏殿，将殿门紧紧闭合起来，不叫外人窥探。

然而他还未完全转身，便听一锐物破空之声，余光瞥见其寒芒吞吐，色泽湛然，忙侧身避让开，右手已经握上腰间佩剑，堪堪抽出一截，方看清被掷来的只是一枚钝头银簪，原本垂挂其上的珠翠雕饰都被拆下，只余一根光裸簪身，簪头撞到墙上，已是弯了一截，无法再用。

雕饰就摆在应承安手边，师娴神色温婉地与他讲话，好似适才将银簪当做短箭掷向宿抚的人并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