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胜连忙给他披了衣服,劝道:“夜深了,殿下不若早些休息吧。这些文书一时半刻总是看不完的。”
萧珏确实觉得有些疲惫了,捏着发痛的眉心道:“这一摊子事刚捋出个首尾却要回京去了,孤实在有些不甘心。”
但是不甘心有什么用呢?发生了地龙翻身这样的大事,京中肯定也乱了。不出几日,皇帝肯定要发诏令让他回京。他若是不回去,说不定就给了其他皇子可乘之机。
与其等诏令过来再急匆匆往回赶,还不如他提前动身回去,掌握先机。
萧珏自己下的命令说第二日就回京,王德胜也不知道怎么劝。
“我舅舅那边如何了?”
王德胜被问住了,道:“自打上回殿下去了一趟那边,暗卫都被您撤远了,奴才也不清楚啊。不过殿下要是忧心,不若再派人问问?”
之前萧珏觉得那小县城里的不会是沈时恩,所以把暗卫放在那处也觉得没什么。
但后头确定在那里的就是他舅舅,他就把没人撤远了,让他们转而驻扎在京城去往县城的沿途。
这样既不会让有心人因为暗卫而注意到那县城,也能防着京城派人去骚扰他。
本是一番周全的安排,但没想到会发生地龙翻身这样的大灾,反而不能第一时间知道那边的境况了。
更没想到沈时恩其实在他离开之后没几天就动身离开县城了。
“不用。舅舅本事大,不会有事的。”萧珏说着又想到了离开县城前,在夜色中把灯笼给自己的姜桃,顿了顿又道:“看看就看看吧,让暗卫确保他家人安全,稍后还是离开县城驻扎。”
吩咐完他就去歇下了,翌日便启程回京。
一路上见了不知道多少家破人亡的惨况,萧珏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引着他去了御书房。
承德帝正在撰写诏书,见他来了便对他和煦地笑了笑,说:“你回来了?”
萧珏并非承德帝的长子,在沈皇后之前,承德帝还有过一任元后。元后无所出,三十来岁病逝了。之后承德帝才选了沈家女为继后,生下了萧珏这一嫡子为太子。
是以承德帝如今已年近五十了,但看着格外年轻,不过三十五六岁。
他长眉宽目,生的十分温文尔雅,加上蓄了胡须,对着萧珏的时候也格外和蔼,就像个普通的疼爱孩子的父亲一般。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格外温和的帝王,四年前面不改色地亲自灭了国丈一派,沈家满门逾百口人,都是他亲自监斩……那段时间里,菜市口的地缝里都满是鲜血。
朝中但凡有为他们求情的,也是流放的流放,贬谪的贬谪。
经过那一次清洗,如今朝堂上下,再也没人敢违逆他。
所以萧珏并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一边口中应是,一边端端正正地行礼。
承德帝免了他的礼,又轻笑道:“回来的比我预想的还早,路上可遇到麻烦?”说着就招手让他上前。
萧珏一面往桌案前走一面道:“儿臣想着父皇的诏令也快到了,便提前动身了。路上经过几个城池,百姓们的境况不大好,可惜儿臣出去的匆忙,只带够了人,没带多余的钱粮,倒也不能就地赈灾……”
说到这里,萧珏看清了龙案上的诏书,上首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罪己诏”。
他愣在原处,连本来想说的话都忘了。
“吓到你了?”承德帝弯唇笑了笑,面目显得越发柔和,“那另一份诏书你可别看了,估计得更让你吃惊。”
萧珏闻言便转过视线,往桌上另一份招数看去。
那居然是一份传位诏书!
萧珏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立刻跪下道:“父皇这是为何?您年富力强,儿臣也尚且年少。”
如果说罪己诏还是事出有因——毕竟今年天气实在反常,加上国境中部又发生了地龙翻身这样的大灾,承德帝若是不做些什么,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但传位……萧珏实在想不明白。
尽管那位置是他一直想要的,但承德帝的年纪和身体情况,再坐十年皇位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难道是借此试探敲打他?
一时间萧珏越发惴惴不安,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
承德帝摆摆手,让御书房里伺候的人都下去了。
过了半晌,他才让萧珏起身,面上的笑淡了下去,又问他道:“珏儿,你有没有觉得父皇看着越发年轻了?”
没来由的一句话,让萧珏越发困惑。
但他还是老实道:“父皇乃真龙天子,得上天庇护,比同龄之辈年轻本就正常。”
承德帝忽然笑了,像听到了什么格外好笑的话,他先是小声地笑了几下,而后转为哈哈大笑。
一直到笑了好半晌,他才收起笑道:“珏儿,父皇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