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珏方才不过是在打趣他。自家舅舅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但凡他舅舅知道点风花雪月,也不会到了这会儿连个子嗣也没有。
他抿唇笑起来,道:“我又没说什么,舅舅为何这般恼羞成怒?”
沈时恩也跟着笑,骂他说:“你好的不学,偏学小南调皮捣蛋,这种促狭的话也会说了。”
萧珏垂下眼睛笑了笑。
他身穿藏青色绣着龙纹的圆领常服,厚重的颜色加上其他配饰,给人一种很稳重的感觉。但当他这样狡黠的笑起来的时候,整张面容便又有了少年人特有的朝气。
沈时恩见了,心头不由一软。
他们甥舅两个相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最开始在县城的时候,因为记挂着回京后要办的事,两人急匆匆地赶路,单独相处的时候并不多。
后头回了京,沈时恩又隐隐觉得沈家的案子有些不对劲。
心里存了对皇室的猜疑,他对着萧珏便有些不自在。倒也不是故意要疏远他,只是许多时候旁的人和事,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萧珏的皇帝身份,让他无法只把萧珏当成自家外甥来看。
如今看他这样,沈时恩忽然就不想想那么多了。沈家的旧案他肯定是要接着查的,但结果尚未可知,没得因为未知的结果就伤了亲人的情谊。
“你这个字……”他嘴角噙着笑,看着书案上萧珏练的字,笑道:“怎么还和小时候没什么差别?”
大多数男子练字,追求的都是颜筋柳骨,气势磅礴。但萧珏不同,他小时候喜欢卫夫人小楷,偷摸着练了几年,字迹就格外娟秀。
等到他大一些的时候,才觉得这样的字迹不适合了,连忙学起别的字体。但那会儿也有些晚了,以至于现在萧珏日常写字的时候还好,写大字的时候就凸显出不足了,半点没有龙飞凤舞的气势。
偏当了皇帝之后,他的字还就珍贵起来。有脸面的大臣都会瞅着机会让他题字,最多的就是写匾额之类的。能放皇帝亲自题写的匾额,那真是蓬荜生辉了!
萧珏可不得抓紧时间练字,要是让外人看出来他字迹像女子一般娟秀有余,气势不足,那真是没有面子!
萧珏被他说得脸上一臊,埋怨道:“舅舅还好意思说?当时我鬼迷心窍非要学卫夫人小楷,父皇和母后让人把那小楷字帖都收起来了,我本是没机会学的,还是你从外头给我夹带进来的外头的字帖,我才偷偷练了好些时候,后头虽然改学旁的,那也只是半路出家了。”
“那也怪我?我冒着欺君的风险给你带你想要的东西,那是对你的爱护关怀。”
“可算了吧。我还冒着欺君的风险帮你从国库里拿宝刀宝剑呢。看着那些刀剑的面子上,舅舅才给我带的字帖。如今想想真是不值,那字帖才值几个钱?便是让得用的小太监出去采买也是一样的。”
沈时恩摸了摸鼻子,虽然有些对十来岁做的浑事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反驳道:“小太监买的和亲舅舅给你捎带的那能一样?再说咱们的情分怎么都能用银钱来衡量呢?我发现你如今长大了,就不如小时候可爱了。”
小时候的萧珏和萧世南是一样的,蜜罐里泡大,不懂人间险恶和黑暗,整天都乐得没心没肺的。不同的是,萧珏后来飞快地成长了,于是没心没肺的便只有萧世南一个了。
萧珏弯了弯唇,“是我长大了,就没有小时候好骗了吧。”
“家人之间那能叫骗吗?”沈时恩佯装不悦地看了他一眼,“礼轻情意重啊,小珏。”
萧珏连忙摇手,说:“行行行,你是我亲舅舅,你怎么说都有道理。”
他们甥舅两个说得高兴,营帐另一头的姜桃脸都笑僵了。
要不是有外人在,她都想去提留沈时恩的耳朵了!好歹来搭救她一把啊!怎么光顾着自己聊天,把她晾一边了?
无奈那边厢沈时恩已经提笔开始教萧珏写字了,半点儿都没注意到她的眼色。
沈时恩的字算不上太好,但他练武之人,十几岁就在军营里操练的,那种压倒一切的气势,他的字里却是有的,而那气势正是萧珏欠缺的,正好趁机提点他一番。
姜桃打眼色打的眼睛都快抽筋了,其他贵女看萧珏一直没看她们这边也急了,有胆子大的就提出要跳舞给姜桃看。
“跳舞好。”姜桃和她们聊的脑瓜子嗡嗡的,就想耳根子清净一点。于是干脆就让会弹琴的贵女接着弹琴,会跳舞的就按着音律来跳舞。
不多时,轻快的曲子响起,几个擅长舞蹈的年轻姑娘翩翩起舞。
其中有个胆子格外大的,居然踩着节拍跳起了胡旋舞。
然后她转啊转的,就一直从营帐这头转到了营帐中央,到了距离萧珏只有几步开外的地方,只见她忽然轻呼一声,然后腰肢如柳枝儿一般一晃,摇摇欲坠地摔在了地上。
那一摔真的是摔的好看极了,弱风扶柳,我见犹怜,别有一番风姿。
沈时恩和萧珏都被声响惊动,都下意识地抬眼看她。
年轻的美人撑着身子勉力坐起,半垂着眼睛,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如同两只振翅的蝴蝶。她轻咬着嘴唇,秀美白皙的脸上带着惊恐和羞臊,低如蚊呐地道:“惊扰圣驾,臣女罪该万死。”
“你很会跳。”同样年轻的帝王弯起唇对她笑了笑。
这画面实在太过美好,姜桃在旁边都看呆了,她认出那摔倒的姑娘就是方才提出要表演跳舞的那个,原来竟存着的是这份心思。
不过能想到这样的办法,能有这样的胆色,这姑娘也委实是个人物。
而就在姜桃要接着像看古装偶像剧一样冒粉色泡泡的时候,萧珏低头看了看自己练了好些天最满意的、却因为眼前人那一摔而写坏了最后一笔的大字,抬头又接着对那美人道:“你不当个陀螺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