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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沙。

雨?

叮铃,随着门上风铃一声轻响,有人走了进来。

店铺深处摆着收款桌,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在专心翻阅着手里的书册。

芳美小姐?

不,不是她,只是长得有些像罢了。姑娘微微仰起头,瞟了一眼来客,又不甚在意地埋头看书。客人是位学生,奇怪的是,无论是那位姑娘还是这位来客,都穿着旧式电影里才会出现的衣服。

这是,文字妖怪让我看到的梦吗?

(夏目,你醒醒……夏目!)

(喂,夏目,振作点啦!栽在杂鱼手上也太丢脸了吧!)

不知从何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唤声,是名取先生和猫咪老师?

对了,名取先生让我们留在榻榻米间等他,便独自一人走进店里,然后从里面传出很多杂音,还有上百只妖怪的怒骂,再然后,我也跟着追了过去。

我拉开格子门,刚好看见那些飞石一样砸向名取先生的玻璃弹珠和象棋围棋的棋子,哪怕名取先生术法再强,也难逃一番苦战。

“别过来!”

妖怪们转移了目标,开始冲着我扔玻璃弹珠。

“哇,住手——”

猫咪老师猛地蹿了过来,显露出斑的真身。不行,要是在这个地方惹得猫咪老师大动干戈,店铺就完了。

“住手,猫咪老师!”

话音刚落,只见店里的书啊挂画啊纷纷飞到半空,啪啦啪啦地翻落开来,紧接着从里面飞出无数只文字妖怪。那些寄宿在一子女士书信里的文字妖怪跟它们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我猜,此刻这里的上百只妖怪大概都把念力灌注进了文字妖怪体内吧。

咕隆隆隆隆隆——乌泱泱的大片黑色文字朝双眼逼飞过来,刹那间,我眼前一片漆黑,瞳孔里游走起剧烈的痛楚,并不断撞击着四肢百骸。

见我倒在地上,猫咪老师愤怒地咆哮着,周围的妖怪吓得立即没了声息。记忆至此忽然断篇,之后意识骤然远去,整个人也失去了知觉。

梦境之中,学生不慌不忙地环视着店里的各种物什。天井处的煤油灯灯罩将整个店铺渲染成梦幻般的七彩。直到他走近收款桌,姑娘才终于抬起头,将视线分了一些在他身上。

“咦,学生小哥,你的衣服都淋湿了呢。”

“抱歉,这雨下得太突然了。啊,我不会只看不买的。”

“没关系哦,只看不买也没关系,请安心在此避雨吧。对了,需要借你一把伞吗?”

“我不是这附近的学生呢。”

“这样啊。”随后,姑娘又递给他一张干净的手帕,说,“请用。”

学生礼貌地道谢,用手帕擦拭着衣服上的水珠。

“那么,你是来这边旅行的吗?”

“是的,我去附近山丘上的大学办点事。对了,听说这里保存着许多关于妖怪的文献,我专程过来,也不知是否有幸亲自查阅一番。”

“妖怪吗?”

“嗯啊,我做梦都想邂逅妖怪呢。”

聊起妖怪,学生的双眸便熠熠生辉。

“您研究的课题真是很有意思。”

“所以,那个,要是贵店珍藏着关于妖怪的书籍文献,或是历史悠久的古董,不知可否让我看看?”

“和妖怪有关之物,对吗?”

姑娘轻轻一跃,跳下收款桌,在那边的古董堆里翻找起来。

“这件怎么样?”她从古董堆深处翻出了一件摆设。

“那是麒麟哦。与其说是妖怪,不如说是象征祥瑞的神兽。”

“象征祥瑞的神兽?”

“相当于仙神的使者,这么说能明白吧?”

“啊,不好意思,我还在见习中。”姑娘有些难为情地说。

“请别介意。对了,那边下方有一卷旧画,里面说不定藏着什么。”

堆积如山的箱子很快被推开了几个,下面很快露出一方颇有年月的棋盘以及棋篓。姑娘双手捧起黑白两只棋篓,以便抽出下方那只装着旧画的小匣。

“请帮我拿一下那方棋盘。”姑娘对学生道。

学生抱起棋盘环顾四周,正愁不知放在哪里,却见手边有张看上去十分气派的新艺术派风格的桌子,于是不假思索地把棋盘搁在了桌上。刚一转身,肩膀就和姑娘的撞在一块儿,此时她手里还拿着棋篓,一撞之下,猝不及防地呀一声惊呼,眼看就要跌倒,一颗黑子随着掀开的棋盖蹦了出来。

“啊啊,对不起!”

黑子像陀螺一般不停地在棋盘上旋转,险些就要从棋盘边缘跌落,却骨碌一下改变了方向,重新跳回了棋盘中央。

“啊啦?”两人凝视着棋盘上跳舞的黑子,过了好一会儿,姑娘把棋篓往桌上一放,嘿的一声,伸手压住了黑子。

“哇哦。”学生感叹道。

从姑娘那一侧看过去,右上角纵向第四条线与横向第四条线的交叉点上——也即标有黑点的星位,黑子刚好就被压在那里,这一招便是大家常说的第一手定式。姑娘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再次回到收款桌边继续工作。

学生凝视着棋盘出神,忽然捻起一颗白子,落在黑子的对角线位置。棋盘发出啪的一声清脆的撞击之音,姑娘闻声回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棋盘,然后她也随手捻起一颗黑子,漫不经心地,真的是漫不经心地将其放在另一个角落里。

学生一面沉吟着,一面将白子落在与之相对的另一条对角线上。这下,棋盘四个角落的阵地都被占领,且黑白二子平分秋色。姑娘对此仿佛毫不介意,又随意落下一子,学生仍旧沉吟着谨慎地落下白子。

啪、啪、啪……

悦耳的落子声响彻整个店铺。煤油灯灯罩反射出的七彩虹光如梦似幻地笼罩着两人,不知不觉间,他们甚至完全忘记了最初的意图——寻找与妖怪相关的文献古董,只是酣然沉浸在一局又一局的对战中。

因为第一局两人都按定式落子,所以进行得还算顺畅。学生一面观察着对方布局,一面念念有词地落下白子,姑娘却是丝毫不见犹豫,落子动作显得随意至极,不时捻起黑子等在原地,那模样与其说是伺机而动,不如说单纯在等一个可以落子的地方。不一会儿,棋子便从天而降一般被不假思索地抛在了棋盘上。从始至终她都是这样一副调调,学生却觉得于她而言无比相称,反倒是作为对手的他时而对她佩服得不得了,时而发出低低的惊叹。

“说实在的,我刚学围棋没多久。”学生辩解般说道,“你看,像这样落子,接下来对方会如何接招其实很难预测吧?岂不是非常有趣吗?我觉得,围棋不外乎就是这么一种游戏,连接着偶然和必然,需要我们侧耳倾听。”

“连接着偶然和必然?”

我隐约有些明白学生话中的深意。围棋这种游戏,说白了就是夺取阵地的对战。从这个层面上讲,加上以前田沼教过的,关于围棋我还是懂得些皮毛。田沼精通象棋和围棋,单听他讲,我便觉得围棋实在难学,取胜的诀窍不在规则,而在战术战略。第一局一般是围绕四角进行的攻防战,棋子看似零散地落在毫不相关的位置,实际上关系到此后己方阵地的夺取。田沼曾经这么说过——在棋盘这方狭小的空间里,哪怕从边角到边角,都激荡着执棋之人思维的火花。难点在于,当棋局演变到某种程度的时候,明明是为了攻守甲处才布下的棋子,却又和乙处的阵地夺取发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说,所谓的‘布局’,就是指从一开始便有意识地落子。”

此时,田沼的这句话不经意地浮现在脑海。然而,当我亲眼仔细观察眼前这盘对弈,还是觉得其间种种只能称之为偶然。很多时候,对方的棋路一定连执棋人自己都没法预料,一如这个世界上随处发生的各种事件。完全生活在不同地方的人们,因为不可思议的缘分的牵引,意外地有了关联,这些充斥着整个世界的偶然与必然相互呼应,如同投射于棋盘上的幻灯影像,以围棋这种游戏方式再现出来。

就在我这么思考的过程中,战火已从棋盘边角转移到了中腹地带,并由此展开了争夺战。棋子与棋子的咬合也越发复杂难辨,不管是学生还是姑娘,都在为下一次出招争取时间。

“嗯——”学生捻着白子,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道落在哪里比较好。这时,挂钟忽然咚、咚、咚地敲了三下,已到夕暮时分。学生看向时钟,有些惊讶。

“不好,列车要开了。”

“对不起,瞧我真是的,竟然拖着你下了这么久。”

外面,雨似乎停了。

“是我不好,竟完全沉浸在下棋里,忘了时间。那个……你下棋很厉害。”

“还算一个合格的对手吧?”

“嗯,那当然。我很意外,看来你已经很好地掌握了棋谱的精髓呢。”

这样的称赞让姑娘脸上露出了少许惊讶之色。

“可以问问你师从何人吗?”

“不,我其实……”姑娘支支吾吾地开口,耸耸肩微微笑了。

学生点了点头,不太理解那抹微笑的含义,终究因为时间来不及了,只好说:“尚未分出胜负,真抱歉。不过我很开心。下回见。”

“我也很开心,欢迎随时再来。”

学生对姑娘礼貌地道了别,开门离去。风铃发出叮铃一声轻响,雨后初晴的街道上飘散着似有若无的清香。店门很快合上,仿佛为了遮掩住学生离去的背影一样。随后,店铺再次归于寂静。

姑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拾起几颗棋子,刚想把棋盘收起来,忽而改变了主意,又把棋子一颗一颗放了回去。姑娘抬起头,视线在四周徘徊,似乎正努力搜寻着谁的身影。

“爷爷……”

怎么可能,姑娘摇了摇头,回到收款桌边坐下,重新拿起看了一半的书,继续翻阅。

也许在她眼中,天井下悬挂的只是几盏煤油灯的灯罩而已,然而我看得很清楚,灯罩上坐着几只小妖怪,学生和姑娘下棋时,它们便一直守在一旁观战。

随后,周围的光景如电影镜头转换般重叠变幻着。依然是在花灯堂里,周围的气氛与刚才有所不同。部分古董挪到了别处,门窗上的油漆也有些斑驳。收款桌边坐着一位中年女子,怀里抱着婴儿。岁月流转,却没能在她脸上刻下痕迹,她看上去依然年轻——是刚才那位姑娘,只是,她和学生对弈过的那张桌子不见了踪影,大概已经卖掉了吧。

随着风铃叮铃一声轻响,门开了。

走进来的是位戴着帽子的绅士。女子一面逗弄着怀里的婴儿,一面抬头看向来者。绅士观赏着并排的几件古董,悠悠地踱着步子,朝店内走来。

从前那里摆放着那张新艺术派风格的桌子,此刻却堆着木箱,里面塞满破烂的椅子、陶瓷的盘子,以及马口铁玩具。当确信这一切并非自己眼花时,绅士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

然而,他很快走进店里,当来到收款桌边的时候,脸色骤然一变。

简直难以置信,此刻他脸上呈现的便是这样的神情。他凝聚不动的视线投向的并非抱着婴儿的女子,而是她旁边的某件东西。那方棋盘仍像当时一般放在那里,黑白棋子仿佛按下了岁月的开关,那样安静又若有所待。停驻在棋盘上的,是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光景。

绅士唇角溢出啊的一声叹息,是小得几乎不能称之为声音的声音。他的手微微颤抖,眼睛有些湿润,泪水几欲夺眶而出。某种难以克制的情绪正在他胸口沸腾地涌动着。

抱着婴儿的女子也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的绅士。

绅士摘下帽子,整张脸就那样曝露在女子的视线之中。女子凝视着他布满胡楂的脸和那双浸着泪光的温柔的双眸,忽而展颜一笑。

“那天你赶上列车了吗?学生小哥。”她说。

“嗯,托你的福。”

“真是太好了。”

与二十年前一般无二的七彩虹光轻柔地笼罩着两人。

啪,啪,啪……

不久之后,花灯堂中再次回响起悦耳动听的落子声。

“你已经结婚了吧?”

“嗯,学生小哥你呢?”

“我也结婚了。”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

“抱歉,真是让你久等了。”

“你还在探寻妖怪吗?”

“嗯,我想大概这辈子都会这样度过吧。”

“要是真能发现就太好了。”

“是啊。”

这一次,两人的对战并没有僵持多久,白子渐渐掌控了全局,完全压制住中腹的战况。

“啊……”

最后,绅士捻着白子,手却一直顿在半空。

“怎么了?”

“只要再落一子,便是我获胜了。也许。”

“是这样吗?”

绅士有些不解地看向女子。

“我,其实并不懂规则。”

绅士愕然看着她,总觉得她随意地开了个玩笑抑或为了结一盘棋寻一个理由。

“围棋的终局规定通常有以下两种。其一,对局中,有一方中途认输,是为终局;其二,便是像现在这样,棋盘上再无落子之处。”

一边说着,绅士一边落下了最后一子。

“终局了吗?”

女子低头一看,棋盘上仍有许多空出的棋位,但是,根据绅士的说明,这些空位不是对方提子后空出的禁着点,就是即便落子也会被对方提走的无气之位。女子一面嗯嗯地点头,一面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

“当棋盘上再无落子之处时,最后出手的一方便应询问终局了吗,然后,另一方应回答终局了。如此,一盘棋就算结束了。”

“那么,终局了。”女子答道。

绅士又解释道,落下最后一子之后,需要用一场小小的仪式来判别胜负。即是说,要把吃掉的对方的棋子填入对方棋盘的空位中,为了便于计算各自夺取的阵地,还须挪动棋子,摆成规整的长方形。

如此一来,我也一眼发现,这一局棋,白子的阵地明显比黑子的面积广阔。

“那么,白子一百零九目,黑子九十六目,白子胜十三目,即便按照规则黑子贴出四目半,也还是白子获胜。”

“的确如此呢。终于分出胜负了。”女子佩服地微笑道。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那些对胜负并不认同的妖怪还在窃窃私语。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在那种时候落子天元就是自投罗网啊!”

“不对,早在前面三手的时候就不该长,而该倒扑,懂吗?”

“都怪她过分拘泥于边角战线啦,明明应该一早就舍弃那一块,直冲中腹才对。”

回廊下的妖怪比二十年前增加了好几倍。大概都觉得待在这里非常安心,古董妖怪们才会接二连三地迁徙而来。它们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争相告诉女子应该往哪里落子。

可是,应该怎么做,才能将这些都传达给她知道呢?

秘密就储藏在天井下悬挂的煤油灯灯罩中。小妖怪们调整了一下灯罩的角度,让日光刚好投射在棋盘表面。绿色、红色、青色,笼罩于光的三原色之中的棋盘上浮现出些许白色的光斑。她觉得,二十年前,完全不懂围棋规则的自己,大概只是胡乱猜测着在那些位置试着落了子,没想到恰好便同棋谱上记录的定式相吻合。而这一次,因为妖怪们争先恐后地出主意,反而让她乱了阵脚,处处受制于对方。

“那个,要是方便的话,请问我能否买下棋盘留作纪念呢?”绅士问道,“上回什么都没有买,真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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