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慢些行。百姓们想看,便让他们看。”
亲随应声,轿子便行得更缓了些。
孙九郎依旧不曾睁眼,只微蹙了眉。
他双手垂于膝上,又渐渐握紧,簇新的官府已然有些皱了。
开封府尹这样大的动静,谢府自然也闻着风声。
而此时,谢诜正于书斋练字,一笔一划间,倒也颇得神韵。
待成一字,他顿笔审视,只笑道:
“若论姿媚豪健,到底不如蔡元长。”
元长是蔡太师之字,他的书法,向来冠绝天下。皇帝近年对他颇为赏识,未必没有这个缘故。
正想着,只见二郎三步并作两步地行来。
面上虽瞧不出焦急之态,可额间两滴冷汗,倒将他的心绪暴露无遗。
算来,他一向冷面冷口,还从未在人前这般模样。
“父亲!”二郎刚一进屋,便似如鲠在喉。
谢诜却不在意地抬了抬手,面色有些难看:
“把气喘匀了再说!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谢诜对他,少有这般严厉的训斥。
二郎自知有些失态,他缓了缓神,方道:
“孙九郎,正朝近郊粥棚去。”
谢诜神情黯了黯:
“是敲锣打鼓地去,还是偷偷摸摸地去?”
二郎回道:
“虽不至敲锣打鼓,倒也是人尽皆知,张扬得很。”
这般人尽皆知,可不是给百姓看的,而是给那些设了粥棚,攀比太过的官家看。
提醒着,皇帝要查了,都悠着些。
那些设粥棚的人家,不过是为了讨好皇帝,挣些脸面,却忘了过犹不及的道理。
一来,此事极费银钱,皇家还需备上好些时日。
可汴京城中的官员,竟似信手拈来,大方得很!
二来,近郊粥棚林立,多有空置,摆明了媚上成风。
有些整治,是早晚的事。
自太学生往太师府送贺礼,至皇帝颁发设粥棚的旨意。一环扣一环,不过是为了揪出以蔡太师为首的大贪之众。
可如今,孙九郎的行径,面上看着是彰显皇威,实则是与蔡太师党羽提醒。
“也好。”谢诜忽松了一口气。
孙九郎自升任开封府尹,便摆明了是蔡太师的人。
如此行事,也在情理之中。
他若攻其不备,真抓了那些贪污之人,一时倒分不清他心属何方了。
“父亲!”二郎又道,“如此一来,查倒是能查着些,只怕尽是替罪羔羊。太师之流,依旧逍遥啊!”
谢诜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你急什么?”
他又道:
“蔡太师盘踞朝野多年,哪是那么容易的?”
二郎点点头,却叹道:
“若此番错失良机,日后他们有所防备,怕是难啊!”
谢诜摆摆手,笑道:
“只要在朝,总有错处。二郎啊!你近日太鲁莽了!”
二郎沉了沉气息,回想起近来种种,确是有些焦躁。
他方道:
“父亲教训得是。”
谢诜抬眼看了看他,又道:
“说来,怎的让孙九郎办此差事?近日朝上亦无风声,想是陛下临时的决断。”
二郎点头。
被谢诜一训斥,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面。
“二郎,”谢诜又唤,“你来看看,为父的字,比太师如何?”
二郎恭敬上前,一番端详,只道:
“豪健有余,姿媚不足。”
闻此言语,谢诜忽拍着他的肩,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儿子,不论使的手段是否君子,总是于大节无亏的。
别了谢诜,二郎又回想起父亲今日的提醒。
他何尝不清楚,自己连日的焦躁,也不是没来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