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既然祖公对裴大司马每多褒扬,而且当初两军还在河南并肩奋战过,李矩承认裴该与其他纨绔不同。但问题时移事易,人更是会随着身份的转变而改变的呀,谁知道裴该登上青云之后,会不会暴露出世家子弟惯常的弱点来呢?你瞧,他一留台关中,便即大命官吏,搞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新政,甚至于还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物力,去编什么《姓氏志》,到处散发……换了是我,或者祖公那种出身较低的官吏,谁会没事儿搞这些面子工程啊!
“抑且曩昔之时,祖公与我等在洛阳,修固河防,即便裴大司马挫败于大荔,也可经渭汭而退至河南。而今若彼方与胡激斗,我却大兵以临河内,双方俱不能相援,诚恐关中士卒之守心,将因此而慌乱……”
说白了,你别把刘粲和石勒当成一家,他们其实是两股势力,可以各自投入一场大决战之中,而不会相互干扰。然而咱们跟裴大司马是一家啊,一国同时进行两场大决战,势必会相互牵制,一方受挫,另一方也难保安——光在士兵的心理上,就必然会受到影响!
魏该沉吟少顷,就说:“如此,我可固守温县、河阳,遣使暂止祖公派发援军……”
李矩点头道:“我正有此意,是以才与卿备悉解说,免卿求战心切。我等乃可共署,剖析战局,暂止祖公……”
说到这里,却又略略一蹙双眉:“然而,祖公太过信赖裴大司马了,此前便言,关中军破刘粲必也。则若祖公不纳我等忠言,又如何处啊?”
魏该轻轻一笑,说:“李将军未免思虑过多。祖公识见,本非我等可比,即使申令有所讹误,我等亦当凛遵。最不济退还河南,再守洛阳——倘若昔时执政者非东海王、王夷甫,而是祖公,且将兵者有我等在,洛阳又岂能失陷哪?今日之势,较之曩昔大好,君又何必犹疑过甚呢?”
想当年司马越和王衍直接拉着主力部队跑项县去了,洛阳城守备很空虚,加上石勒、王弥等军还在河南地区逡巡,待到苦县摧破王师,四面合围,首都当然守不住,天子亦因此而蒙尘……现在河南、兖、豫,说不上有多稳固,起码没有大股胡军在吧?咱们有那么大的纵深,大不了再打一次洛阳防守战,我就不信守他不住!
李矩闻得此言,这才暂舒愁眉,说:“卿言是也,我等但献忠悃、尽人事,天命如何,自非所可逆睹。”一扯魏该的袖子,说走,咱们下城给祖公写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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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逖在洛阳,接到李矩、魏该的书信之时,关中也有消息传来,说裴该已然破围,离开了郃阳,正在率兵南下,去救援遭到胡军威胁的大荔和蒲津。
祖逖就此笑道:“胡寇大发军,粮秣必定不足,实利速战,而刘粲反逡巡于郃阳,复欲掩袭大荔,举止失措,焉能不败啊?且彼既谋蒲津,则心生退意可知也。”
他对裴该的信心自然比李矩等人要充足得多,虽然也不是完全放心,毫无挂虑。在祖逖想来,裴该徐州军的战斗力我是见过的,虽然各营将校能力多有所不足,用兵技巧尚嫌稚嫩,好在还有陶侃和郭默坐镇呢,而若仅论战兵的素质和组织力,或许我昔日的兖州兵都尚有不及。这样的军队,直面胡军,必能以一敌二,况且还是内线作战,有坚城可为依凭,大败的可能性非常之小。
当然啦,从来战无必胜之势,具体运作起来,会出什么妖蛾子,那是谁都预想不到的——希望关中不要因为扩军过速,导致战斗力下降太多。但在祖逖的分析中,裴该即便战败,主力应该不至于遭受太大损失,尤其他收复了秦州,有大群的氐、羌杂胡可以雇佣,只要不生怯意,也别因败失措,则退守长安,当不为难。
而刘粲即便占据了渭水以北的土地,按照裴该此前信中所言规划,坚壁清野,胡军主力也不可能长时间滞留在河西,进而猛攻长安城——再加上我还派了郭诵去骚扰河东呢。就整体战略态势而言,不至于会因此产生连锁反应,导致河南也彻底崩盘。
因而在看了李矩、魏该二人的书信后,祖逖就笑:“李世回思虑未免过多……”
他对朝中公卿和麾下将领的解释是:“倘若关中战胜,我固当大发军以向河内,则胡虚疲,更破羯众,天下大势,可半底定。到时驱胡于平阳,逐羯于河北,使彼等难以东西呼应,朝廷可徐徐侵削之,逐一殄灭。
“而若天意不从人愿,关中战败,则胡势必炽,我亦当急攻河内,以牵制胡、羯,使不能急临黄河!河内之战,筹划已久,不可不行,且恐胡、羯大发军来,我须亲专戎行。”
荀组时已进位太傅,就问祖逖:“骠骑若将大军出,则洛阳空虚,恐再有不忍言之事……”想当年东海王司马越不就是领着大军离京,才导致洛阳失陷的吗?祖士稚你可不要重蹈覆辙啊!
祖逖笑道:“太傅勿虑,国家今日之力,自与曩昔不同。且即昔日,若东海王不死于项,大军尚存,即便盘桓于外,洛阳亦未必失陷。”说着话还特意捏着拳头举了举胳膊:“且吾身体甚健,岂能旦夕便死?即便死,亦不肯将兵马交于王夷甫辈也。”
荀组心道这可说不准,你年岁比司马越还大哪,而且司马越当初领兵离开洛阳的时候,看着也没病没灾啊,谁能想到莫名其妙的就死在项城了……
正在考虑要怎么委婉地表达这一层意思,就听祖逖又说:“我已召兖、豫守军,陆续来援,护守洛阳,公等不必过忧。”
司徒梁芬时亦在座,就提出建议:“前王处仲自请以周士达为前锋,沿江而上,攻伐巴氐,朝廷尚未许也。我闻王处仲在江上有十万精兵,何不命其遣一军北上勤王呢?”